子路踱步向场间走去,望向那白衣秋水一般的女子。
“多谢雪女相救我山门师弟,请受子路一拜。”言罢,子路躬身行礼,子贡亦缓缓低身,只把程琳惊得不知如何言语。
“山门诺大,只怕是再也容不下你,姑娘若不弃,我圣贤山庄愿再纳一位女弟子,封号为雪,可好。”子路长身而立,淡然说道。
场下顿时一片哗然,圣贤山门,传说之地,难道就这般又要新晋一位弟子?
那这风华绝代的女子岂不是将成为高山梨花中的第十二位公子!
程琳躬身还礼,冰清玉洁的脸上闪过一片红晕之色,她挡在李云身前多半是顾念李云曾在孤山相救,从未想过要在此间得到他物。
“师门恩遇多年,今日大变,身为弟子不可弃之不顾,兰公子的心意小女子心领,却不能作此不义之举。”程琳微微一笑道。
子路面色不改,仍是一脸笑意,但心中却对这冰冷女子多了几分敬重。
“日后,若是云剑阁为此事为难于你,我圣贤山庄愿倾力相助。”子路郑重道。
转而,当子路想要寻那一身蓝衣,却发觉蓝玉生早已不见了踪影。
子路苦笑一声,道,“这古怪孩子,倒还真是和他那个不愿妥协的父亲十分相像。”
***
夕阳渐晚,凌云峰下一片狼藉,那些前来观望的诸多人士仿若在这秀气山河间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一般,个个面色如土的从凌云峰退走。
先前十分礼遇的云剑阁弟子再无心情笑脸相送,只剩下十多个神色萎靡的青衣弟子在小心的收拾着场间破碎的桌椅。
遭受重创的万佛寺弟子一个个寒着脸走出群山,法相仍然昏迷不醒被几个佛门弟子抬在担架上,忘语面沉似水,渡厄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深深望着身后的凌云峰,带着些许怒意。
圣贤山庄的雲公子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云剑阁的人是知道的,所以他们让万佛寺做了替死鬼,殊死相搏法相已成废人,而云剑阁的青云七秀直到李云毒发重伤之际才现身。
渡厄又深深的被孟浩算计了一把。
圣贤山庄众人离开时,子贡那淡淡的杀意流露而出,想来,远在万里之外的灵山也不知被圣贤弟子搞成了什么模样。
那个地方,是传说之地。
即使三百年风云变幻,传说依旧是传说……
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圣贤山庄的怒火。
那是一把烧裂苍天的大火。
只可惜,渡厄明白的有些晚,他不该去尝试招惹那些疯子。
而经此巨变,只怕圣贤山庄的雲公子与万佛寺,云剑阁定是不死不休了……
“哎……”
渡厄望着天外阴云,莫名的叹了口气。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像个缠绵春日不愿离去的过客般胡搅蛮缠,秀气的凌云峰间被薄薄的水汽弥漫,仿若悠远深梦里遥不可及的天外雨楼。
清风微雨,不觉透着几分不可名状的肃杀味道。
枝桠间一只黄鹂鸟抖动着翅膀想要把落在身上的雨水抖开,而细雨又一次打在了它的身上,阴沉的天空里,传来了一声不甘的清丽鸟鸣声。
这春日的雨水很冷,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冷到骨子里。
在云剑阁的半山腰间,有一座翠色的楼阁,名为风雨楼。
站在楼外的两个青衣弟子本想望一望这天边细雨,看看雪都那座俊美巍峨的未央宫是不是还像以前那般风雨不透,安若处子。
可他们似想到了什么,眉眼不过刚刚抬起却转瞬间又悄悄的落下,仿佛是怕惊醒那躲在草丛里的酣睡的春蝉,又恐自己一颗惶惶不安的心会被这春日微雨察觉。
白皙而干净的手掌将长剑握紧了几分,甚至看出来微微的有些发抖。
他们很紧张,紧张于今天发生的一切。
圣贤山庄的雲公子在襄城大会上力战佛宗两大佛子而不落下风,想来不日便将声名鹊起。
青衣剑客千里忽来,青竹剑惊了凌云峰的飞鸟,震了云剑阁的剑心。
儒雅子路万里奔袭,真龙大怒。毁了山门大阵,破了东来一剑,刺了青云七秀。
这些人,这些外人,这些圣贤山庄的外人,这些看似儒雅秀气的善面君子。
碎了百米见方的青石台,乱了秀气温婉的凌云峰,怒了慈眉善目的孟掌门。
这真的不是一件小事……
身后的风雨楼,真正的会有风雨。
一场令人不能猜测半分的狂风骤雨。
孟浩的脸色很白,像是一张被风吹向远方的宣纸,精瘦的面庞失去了往日里凌厉的霸气,双目里满是茫然若失的神色,他静静的站在大殿的中央,不发一言。
像个愤怒已极的野兽即将在沉默中爆发。
青云七秀昏迷不醒生死不知,雨东来亦被子路重伤。
一盘早已摆好棋子的死局,在最后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结局而落下帷幕。
此间,在天下群雄的眼中,云剑阁多半成了令人捧腹的笑柄。
而那身在宫城内的大公子必然震怒已极,然后大笑出声,痛骂他是个无能鼠辈。
玉清子感觉到了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甚至是青龙剑被李云所夺也并未怪罪间尺的师兄内心里正酝酿着一场可怕的怒火。
他的这位师兄,面似大度,而那不过是待人接物的幌子罢了,孟浩是个嗜血的野兽,玉清子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而现在,这只野兽颜面无存,愤怒已极。
一身红装的燕小芸冷冷的立在远处,她的心里也正经历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只因今日里,她望见了那一身蓝衣,想起了那一阙身影。
仿佛那人还活着,历历在目,栩栩如生,近在咫尺。
程琳静静的立在燕小芸的身后,被这压抑的气氛感染,从来不为俗世所动的她竟感觉到了丝丝冷意。
正如她心中所想,天外的风雨微寒,这座秀气的凌云峰,怕是真的再难容她……
深夜里,像是一道晴天霹雳撕破了沉寂的月色。
“为什么?”
孟浩背着身子,压抑到极致冰冷的话语,像是唇齿之间颤动刺出的声音。
玉清子浑身一抖,只觉天日愈发寒冷,窗外忽起了一声惊雷。
程琳从燕小芸的身后走出,跪倒在风雨楼大殿中央,像是一片晶莹的雪花散开,铺满了一小片寒冷的深夜。
她银牙紧咬却无半分悔意。
程琳是个倔强的女子,是个心存良善的女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子。
她觉得自己无错。既然无错,自当理直气壮。
所以秋水一般清丽的双眼里只是透着男子刚毅的风采,然后说出了一番足以让整个凌云峰为之颤动的话语。
“正道弟子行此卑鄙行径,本就令人不齿,弟子曾在孤山受那雲公子相救才能脱险,今日情形,虽死无悔!”
楼外,两个青衫弟子浑身一颤,像是惊得魂飞魄散一般。
天雷来时,总归是有片刻的安宁。
而这样的安宁总会带着无尽的风雷。
甚至于是山呼海啸般的电闪雷鸣。
慕然间,传来了男子状若疯狂的笑声,“虽死无悔?!”
孟浩转过了身子,一双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跪在身前的雪衣女子。
孟浩冷笑一声。他看错了心,信错了人。原她从来就不是一颗能被人左右的棋子,而是一株志节孤傲的雪山寒梅。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常年猎鹰的老手被鹰啄了眼睛。
很疼,钻心的疼。
“好一个虽死无悔!身为我云剑阁弟子在危难之际却相助桃花魔子,置师门于何地?”孟浩向前缓缓一步,青袍鼓舞,强大的剑意从云袖间暴涌。
这是孟浩的怒火,亦是师门的怒火,烧过了原野,碾碎了风雨,却不能让这眼前女子心生半分退却。
程琳整个人不住颤抖起来,胸口一阵剧痛,鲜血顺着嘴角打在白衣之上。
可她,眼神里依旧透着执着,不甘,还有不曾言说的疑惑。
“他从未行过不义之事,何来邪魔之说。”
程琳抬头,望着身前杀意腾腾的孟浩,不愿再退一步。
孤傲而决绝,就连秀美都不曾压低一分。
掌间,一把似水剑气凝聚成型,楼内寒意森森,隐隐听见了剑气撕裂空间的气爆声。
玉清子眼见同门相残又将在凌云峰重演,忙一步上前挡在孟浩身前。
“师兄,不可……”玉清子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拦我?!
孟浩的神色冷酷之极,真气暴涨,未等玉清子说完,可怖的剑意便将他整个人震飞。
燕小芸的目光愈发的寒冷,赤红色的破云剑赤芒大盛,横亘在孟浩胸前。
“十多年前,你若是像今日这般真怒,只怕蓝师弟不会那般凄惨的死在断天涯!”
燕小芸的双眼里怒火燃烧,似有往事隐隐勾起泪光,她握剑的手指剧烈的抖动着。
孟浩停在了那里,目光忽变的空洞起来。
“是啊,在你们的心里,只有一个蓝白衣,何时有过我孟浩。与他相比,我算什么……”
空洞的眼仁里像是望见了什么,孟浩的身子一抖,满目怅然。
原来那些久到快要淡忘的人和事,还是会像一根冰冷的寒刺扎在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