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端坐在石台旁,那玉冠白衣的男子与他面对而坐,几个白衣白甲的护卫冷峻的站在亭外。
“孟掌门可是找到了我三弟?”玉冠男子手中端着一盏清茶,面如刀削的脸上微微扬起几分笑容。
“大公子可是找到了寒渊剑?”孟浩轻笑道。
二人相问,却都不答,四目相对许久,却传来爽朗的笑声。
许久……
“我三弟若真是死了,只怕父王真的会拆了这云剑阁,平了这凌云峰。”李钰德将手中茶盏放下,面色清寒。
“大公子若找不到寒渊剑,只怕这雪族万里江山终不是殿下囊中之物。”孟浩抬眼望天,轻轻一笑。
李钰德微微闭目,摇头不止,豁然起身,“看来,你们还是没能杀了他……”
“怎么?大公子就这般急切的想让他死?他可是您的三弟。”孟浩拂袖而起,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可他不死,我怎么睡得着?深宫皇室,何来兄弟?”李钰德双手背负,目露精光。
日头烈烈的挂在半空,在那天外远处阴云密布,像是一张莫大的黑色鬼脸。
“我听说,不久便是正道三宗的襄城论道大会,你说若是我那三弟去参加,他还能活着吗?”李钰德笑意连连,一面说,一面向亭外走去。
“三日前,圣贤山庄新晋了一位弟子,是为圣贤山庄云公子,殿下可曾听说?”孟浩立在那亭台的阴暗处,说的不紧不慢。
李钰德抬起衣袖将那烈日挡在眼处,兀的停下了身形,“圣贤子弟虽个个怀经天纬地之能,可孟掌门难道没有听说过,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吗?”
云袖挡住了烈日,那片阴暗的光影里,李钰德俊秀的面容上笑的那般深寒。
见李钰德越走越远,孟浩望着他翩然身影,却笑的愈深,李钰德把云剑阁当做自己手中的杀人刀,可云剑阁何尝不把这位权倾朝野的殿下当做自己的垫脚石?
一只白鸽从凌云峰飞走,云端里那白色的孤影不断向南而去,万里之外的灵山万佛寺起了钟声……
白须老僧解下信鸽细腿上的布条,眉目间隐隐有了杀机。
“襄城论道,桃花魔子。凌云一剑,借佛留人。千年府君,丧于冥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师叔,这是什么人的书信?”那名叫忘语的小沙弥轻声问道。
***
山庄有云浮于花海,竹林有剑横于掌间。
李云的腰间挂着一枚半掌大小的玉牌,翠绿色的玉面上端庄的刻着一个“雲”字,这是他在圣贤山庄的名。
古道,刘伯双圣自李云入山那日起便离开了山庄,至于其踪迹就连几位弟子也只能苦笑,二人常常不辞而别早已被众弟子习惯,只是还未向两位师父敬茶的李云显得有些失落。
这数日来,大师兄总是一脸笑容,每日里除了站在那茅屋前观云山雾海,便是跑到三师姐那里偷偷喝上几盏清茶,千篇一律的日子却也过得那般悠然自得。
五师兄子贡成天里便呆在那片剑竹林中,除了饮酒,便是舞剑,他的生命里仿佛只有这两样东西值得追慕。
四师姐莫离爱棋成痴,每日拉着李云对弈,李云虽懂得如何落子,却对于布局之势一窍不通,是故常常对至傍晚而不肯将歇……
一身倦意的李云还未来得及伸个懒腰,便总是被一脸盛情的六师姐沉霜抓走,偏要让李云把那《少年行》细细的临摹几番才肯罢休。
山庄里似乎并没有人修行,也从来没有人在修道方面给过李云任何指点,这让李云心里很着急,因为他来到这里,不是一个看风景的人,他希望能尽快的把自己的剑磨得足够锋利,足够快。
因为他想回去了,回到那个日夜思念的地方……
这一日清晨时分,李云惴惴不安的来到山顶茅屋前,他想解开心中的疑惑,想知道为什么山庄里没有人修行。
他站在屋前,从清晨至傍晚。李云需要知道这个答案,大师兄一直没有来,所以他一直没有走。
大师兄一定能看得到他,大师兄不来,便是不想见他。
于是,从傍晚直到夜晚,又从夜晚直到破晓。李云的性子很执拗,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依旧在等。
大师兄不会看着他一直在等,所以大师兄来了,带着一沉不变的微笑。
“还在等?”子路问。
“嗯。”李云点头。
“你在等什么?”子路笑了笑。
“等师兄告诉我如何使自己的剑变得更快,更锋利。”李云说的很直白。
“你杀不了那个人的。”子路说。
“现在不可以,并不代表以后不可以,我可以等五年,依旧可以等十年,直到可以杀了那个人为止。”李云轻轻的说。
子路突然笑了,笑的很开心,他喜欢说话直白的人,喜欢不遮不掩的人,喜欢这个不懂得放弃为何物的师弟。
因为很多很多年前,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我教不了你。”子路如是说道。
“为什么?”李云有些震惊。
“因为剑在你的手里,你的剑,便是你的心,如何快,如何锋利,不是我能教的。”子路说的很认真。
李云想了想,“那总该是有点方法的。”
子路挠了挠头,像是对这个死缠烂打的师弟有些无奈,“心意。顺从自己的心意,剑道不是剑,是心。”
李云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师兄,还能教我点什么?”李云似乎并没有得到满足。
“师弟,山庄里从来不教杀人,也从来不讨论修行,因为我们的师父说,修行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顺从心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就是修行。”子路笑了笑。
李云愈发的沉默,恍惚中有种来错地方的错觉。
这些日子里,李云反复的咀嚼着师兄的话,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想着自己的心意。
可他还是没有想明白,那些话很深奥,他放不下手中的剑,放不下心中的恨……
恨便是他的心意。
这一日夜里,风寂云清,那破旧的茅屋前,一张方正的竹桌上摆着些家常小菜,酸菜溜鱼,叫花鸡,麻辣豆腐,清炒竹笋……
待众位师兄师姐落座后,李云小心的坐到桌角旁的竹椅上,虽然几日来,众位师兄姐把他累的够呛,可他还是心里倍觉温暖,五年来,但凡知晓他身份的人,要么拔刀相向,要么避而远之,哪里有人愿意与他如此亲近?
他是桃花魔子,圣贤山庄的几人怎会不知?而李云入山后,从未听到过几位师兄师姐对他身世的言论,他们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自己的生活。
三师姐舞轻衣坐在李云的身边,一脸微笑的看了看还有些紧张的李云笑了起来,“小师弟,来了都快半个月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爱说话?”
李云颇显尴尬的笑了笑,他生性如此,徒叹奈何?
“小师弟初入山庄,适应总归要有个过程不是,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刚来山庄那天就敢和大师兄叫板,把整个山庄弄得鸡飞狗跳!”那一身黑衣的颜回笑道。
众人也曾听闻,三师姐生性刁蛮,入山那日,竟在山庄布下落梅大阵,扬言要把大师兄子路葬在花海,山庄每入一位弟子,颜回都会私下里把这桥段绘声绘色的讲给新弟子。
一时间想起那搞怪场景,众人个个捧腹大笑起来,就连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子贡也微微露出了笑容。舞轻衣秀脸一红,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言语。
“后来怎么样了?”冉求笑着问道。
“后来师父知道了,拿着戒尺追着你师姐在盘龙山跑了一整天。”颜回苦笑道。
听得如此惊人往事,李云吃在嘴里的竹笋突然给喷了出来……
几人看着李云一张脸上涨红,却又笑了起来。
“别听你二师兄瞎说,来,小师弟,吃个鸡腿。”舞轻衣心性直爽,倒也不在意众人玩笑,夹起一块鸡腿便放到了李云的碗里。
“谢谢师姐。”李云像个孩子一样低着头说道。
舞轻衣拍着李云的脑袋说,“看,还是师姐对你好吧,以后他们再开你师姐玩笑,你就替师姐打他们,怎么样?”
一听到这个鸡腿居然有如此大的深意,李云吓了一跳,帮着师姐打师兄?这怎么成啊?
“师姐,你好偏心,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入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给我夹过菜?”一旁少女模样的沉霜气鼓鼓的说。
“就是,就是,我也没有……”吃着吃着,众人又起哄起来。
子路望着这群像是怎么也长不大的师弟,师妹们,凉凉的说了一句,“要不师兄给你们夹菜?”
众人一个个赶忙把碗抱紧,看着一脸微笑的子路露出颇为古怪的神情。
“师兄每次夹菜,都把最难吃的给我们。”莫离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子路那双筷子,一脸的不愿。
“咳……”
子路微笑着收回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在碗里。
“小师弟果然很瘦哎,来,莫师姐给你夹块鱼吃。”说话间,莫离竟然将盘里的整鱼给夹了起来放到了李云的碗里,令众人目瞪口呆。
李云的碗里满满的都是菜,几乎已经到了无从下筷的地步,众人就那般笑着望着他,想看看这小家伙如何应对。
除了偷偷的笑了几次外,李云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看着这碗里的菜,右手轻轻一抖。
五年孤身逃亡的岁月里,何曾有人在乎过他的冷暖?何曾有人在乎过他的胖瘦?
可为什么眼前这些人,却能对他这般好?不觉有泪温了眼眶……
夜深人静,风微微的有了凉意。
一身白衣的子路站在茅屋前,眼望星辰,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子贡站在了他的身后。
“此次襄城论道,小师弟作为山庄新晋弟子,当前去历练一番,你从旁照应,别让他丢了性命。”子路静静的说道。
良久,子贡未发一言。
“他乃是桃花子之身,此去襄阳城,若云剑阁以正道之名杀之,当如何?”子贡道。
“谅他云剑阁还没有这份胆量敢对我圣贤山庄动手。”子路双手背负,颇显淡然。
子贡的眉头却高高皱起,“可他毕竟是桃花子之身,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众矢之的,令我山庄身陷囹圄……”
“我说,他是你我的师弟。”子路微微有了怒色,“想当年,你在山庄外骂山月余,我曾多次想要出山将你修理一番,可两位师父却万般不肯,说你虽心高气傲却有大才,如今你为兄长,怎么就连众位师弟的容人之心都没有?!”
子贡低着头,不知该说点什么,大师兄向来仁心宽厚,不喜动手,即便动手也不过是点到为止,但这并不代表师兄善人可欺。
九转惊神指有多可怖,他不是没有见过……
“小师弟入山后,曾拜谒众位师兄,为人谦逊,凡事忍让,诸位师兄交代的事情他都尽心竭力,唯恐大家会因为他是桃花子的身份轻看他,其他几位师弟都能感觉到师弟的真心,把他像自己的弟弟一般疼爱,唯你冷眼相对让他心中万般难受,他视你为兄长,而你却视他为邪魔,于心何忍?!”
见子贡面露愧色,子路也不再多言。
“师弟知错。”子贡沉声道。
子路笑了笑,拍着子贡的肩膀道,“天下正邪岂在功法传言,不过是人心善恶而已。师兄不愿见同门相轻,而你心性又太过暴戾,还是改一改的好。”
子贡尴尬一笑,道,“师兄,我怕是真的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