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不远处的这蓝衣少年与李云年纪相仿,修长的面颊宛如玉冰雕刻,一对秀眉似柳如剑,英气下却有几分妩媚,明亮的眼眸自然的透着几分忧郁,高高挺起的鼻梁下,红唇如桃,细如毫针的黑丝微微在脸侧轻漾,显得妖异非常。
蓝衣少年像是习惯了他人怪异的目光,一撇轻笑后,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自酌自饮起来。
“他死了?”
粉唇微启,皓齿如雪,一道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妖异少年摸着桌上的一把纸扇轻问。
“没有。”
李云面色微红的摇了摇头。
妖异少年柳眉冷皱,本就酒量不好的他又将杯中酒饮尽。
本是陌路,一问一答后,满腹心事的二人倒是只顾着饮酒,谁也不愿再多出一言。
酒过三巡,妖异少年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意兴阑珊,酒意正浓,如此月夜,怎可无酒?
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双眼迷离,径直向那柜台旁的一坛龙胆酒走去,却歪歪斜斜的怎么也走不到。
脸色通红的李云看着这翩翩起舞的妖异少年,忽的想起了红楼女子的风柳舞步,不觉笑出了声,却忘了自己痛饮一壶清酒,已是头昏脑涨。
“我说女人,那坛龙胆酒在你脸前,你歪歪扭扭去窗户那里干什么?”李云忽的站了起来,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指着少年,一脸纯真的傻笑。
蓝衣少年许是酒醉,竟对往日里“女人”这个深恶痛绝的字眼毫不在意,通红玉脸上掠过丝丝笑意,含糊不清的说道,“用你小子说,以为老子瞎吗?”
话未尽,一脸自信从容的蓝衣少年大步流星向前生生撞在了柜台上,一个踉跄翻身倒地。
醉意时分,李云手抚额头,本想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却未看见少年倒地,刚一抬头,清秀的脸上眉毛一挑,自顾自的问道,“见鬼了,人呢?”
将酒壶放下,本以为酒量颇大的李云脚步轻浮的向前走去,脑袋时不时的向四周飘来飘去,像是在寻找刚刚消失的醉酒人。
几步远处,蓝衣少年斜躺在地上,秀目迷离,身子微屈,无端的透着几分妩媚。
“小娘子,你在这啊。”李云一脸笑意,有些头痛的他指着身前地下一个蓝衣身影裂开嘴边笑边说,神情颇妙。
妖异少年看着神情微妙的李云,不知怎么露出了一丝惊恐的神色,心不由衷的竟低低的说了句,“你要干嘛?”
李云只是傻笑……
阁楼上,一把锈剑端放,一席白衣微荡,一壶清酒在手,白皙的面容上一丝浅笑,料谁人知,未名湖畔,青莲酒肆,妖异少年是那云剑阁弃子,冷峻少年是那桃花处魔子,竟这般的相遇,这般的相识。
三修奇才,桃花魔子,这身世如此相像的两人难道是命中注定般的遇见?
难怪太白脸色也是那般苦笑。
二人靠坐在柜台旁,各手持一壶浊酒,不知是哭是笑。
“娘子哪里人啊?芳龄几许啊?可曾婚配啊?”李云一副浪荡模样,伸手便欲将那蓝衣男子揽入怀中。
妖异少年一惊,抬腿就是一脚,直将李云踹出丈远,晃晃悠悠的又站了起来,吼道,“老子是男人,是男人!”
远处李云只觉腹中疼痛,转瞬间却又是一脸桃花笑,竟慢慢的向妖异男子爬了过来,“娘子,你是不是喝多了,说的什么胡话?”
李太白两条眉毛一抖,像是对醉酒后李云的执着十分震惊。
“去把这两个混小子给我叫醒!”低沉的话语里满含怒气。
一个约十几岁的粗衫男童低低的应了一声后走开。
有水自天来,一道冰冽的凉水自二楼当头而下,却是小童站在高处顺着妖异少年的头将一桶冰水倒下,冷意自头而下,凉意透骨,阵阵袭来,少年风中凌乱的打起了摆子。
“好大的雨。”蓝衣少年仰头惊呼,那副观天模样,高远淡阔,令人沉醉。
双眼迷离的李云却是看的真切,怒道,“哪里来的小童,竟敢调戏我家娘子!”
一甩手,李云将手中酒壶掷了出去,小童惊退,酒壶却径直飞出了窗外。
妖异少年自被冰水浇醒后,胡乱的抹了把脸,眼眸处却看见了李云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身子半蹲着向自己爬来,心底不觉升起一股恶寒。
妖异少年自被冰水浇醒后,胡乱的抹了把脸,眼眸处却看见了李云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身子半蹲着向自己爬来,心底不觉升起一股恶寒。
又是一桶冰水当头倾泻在了李云身上,那还半坐在地上的李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灵猴般疯也似地冲向了楼外,不知所踪。
一时寂静的阁楼内只剩下转身离去的小童,还有一副痴呆状的妖异少年,良久,少年脸色微微发白,苦道,“我蓝玉生竟被人调戏了……”
风轻云淡,不多时,李云默默的走了进来,一脸冷色。
妖异少年手握纸扇端坐在白壁前,不知在看什么。
“一壶浊酒莫道春,花开时节伫离人。愁客笑饮杯中酒,月下牧笛碎思心。独倚重楼望湖柳,几番斑驳几番愁。岂问沧海琼楼处,何苦虚浮绊此身?”
少年展开扇面,一面山河,一面骷髅,轻声吟诵。
李云缓步走来,想起自己酒后乱行,尴尬之余,却不敢再向那玉脸上多看一眼,一本正经道,“谁写的诗?”
妖异少年望向落款,见只是模糊的写着青莲二字,随口道,“青莲写的。”
“青莲是谁?”李云问。
李太白一脸自得的在楼上角落饮酒,心想这两个傻小子终于找到了这楼内珍宝,自己这一首名动天下的《问孤人》必将被这二人大赞一番。
蓝玉生将扇面轻轻合上,沉声道,“没听说过。”
“哦。”李云随口应了一声。
端坐在竹椅上的李太白一口清酒从口中喷出……
“反正闲来无事,不如你我也写点什么。”蓝玉生用纸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胸膛,面含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一道淡淡的青芒在秀手间隐现,却是云剑阁的凌云剑意,少年不知家世几何,竟已将这无上剑道随意的化气为剑。
而李云望着这白壁诗词怔怔出神,似这字里行间透着很多古怪。
蓝玉生左手握扇负于身后,右手指尖凝为剑意,在那诗右侧空白处落剑为词。
笔力遒劲,如龙行空云,片刻后,一首《忆君故》已然落在白壁之上。
李云抬手拈出一把飞刀,在那白壁诗左侧落刀写刻,一笔起,再不停,《少年行》一蹴而就……
天空微亮,虽不见日光,但光晕却已将楼外照的清明,两个少年走出阁楼,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一脸冷峻的锦衣少年行了十数步兀自停下身形。
“昨夜赏诗,诗意虽浓,剑意更甚。”
一脸妖异的紫衣少年闻声而停。
“太白剑意,藏剑于诗,随意而来,随心而去,令人叹服。”
李云嘴角露出笑容,原看破太白剑道的人不只是他。
“以后如果我想找你有些小事该去哪里?”
“会有什么事?”
“一为喝酒,二为杀人。”
“喝酒你还是找别人吧,杀人倒是可以找我。生死忘情扇,紫衣花开处,自然有我。”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酒后失德,李云偷偷笑着大步向远处走去,身后一只杂毛小兽叼着各色野果紧紧跟着,陌向处,那一身紫衣早已不在……
阁楼内,一袭白衣的男子脸带愠怒的自楼而下,但当阅完白壁上的诗词后又是一脸平静,而后大笑出声,天下间,除了那圣贤山庄的竹叶青美酒,还有何物能让他如此欢愉?
那半片白壁上,行书刻写的《问孤人》笔走龙蛇,潇洒恣意,放浪不羁。
两侧各有一帖词。
碧色云天落,寒江远孤人。
穹天外,七星楼,羽扇纶巾不肯休。
青纱帐里三尺剑,问君为谁怒冲冠?
漫花坠,血染襟,歧路风雪独往来。
待那秋风透骨凉,花开天下论恩仇。
虬龙腾跃惊沧海,一把纸扇催云城。
这一首正楷书就的《忆君故》,秀气决然,凌云而立,落款处写着秀气的三字:蓝玉生。
而另一侧草书刻就的《少年行》肆意横行,如龙蛇狂舞,与之遥相呼应,落款处却刻着一个模糊难辨的名字:李幕城。
幕垂火云端,长夜锁孤城。
望眼处,九重天,血衣冷剑怎将歇。
易水寒风断骨刃,试问玉颜为谁忧?
美人泪,杯中酒,万里孤身志不休。
若那风雪忽如花,莫问锦衣何处来。
一人一剑上天涯,为君仗剑杀天下。
不过是酒后随性而做的诗词,怎奈落笔惊了龙城,仅仅数日后,龙族皇室,富家贵胄,纷至沓来,欲将这浑然天成的一诗双词购下,由于奇货可居,价格竟一路攀升到了数千两黄金,更有甚者愿出数万重金将整座阁楼购置名下,而这《忆君故》,《少年行》更是在龙城百姓中口耳相递,传为佳话。
而众人心中最为疑惑的是,这李幕城,蓝玉生是怎样的两个人,竟敢在李太白的诗作旁落笔……
早已离去的李云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笔落就,竟让整个龙城为之疯狂,更是无缘看到青莲酒肆外人流如海的壮观场面,此刻的他已慢慢向那个传说中的地方走去,圣贤山庄。
***
血色夕阳悬挂在幕色低垂的盘龙山后,漫山的梨花垂暮盛开,云山雾海环在山间,山外是片片柳林随风摇曳,百米处,黑衣少年昂首而立,这春日傍晚,微风含暖,卷起一地的柳絮。
三百年前,自菊公子冉求拜山见圣后,便再无一人能进得盘龙山,无论是那雪族天纵奇才的雨东来,还是龙族天赋异禀的张岚,亦或是生为佛子的田真倾,无一例外的被古道,刘伯双圣拒之门外……
而这圣贤山庄向来以正道自居,门下弟子个个视邪魔为死敌,李云生为桃花子,乃是传说中暗夜府君的转世分身,若说邪魔,天下间,他便是最大的魔。
虽世间少有人能认出自己,可圣贤山庄这个地方的人绝不会看不破李云的身份,尽管修为大进,李云却还没有狂妄到与那山庄内的人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入山拜圣便担着莫大的风险,若是被那几位嫉恶如仇的圣贤子弟击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云站在山外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此刻的心里七上八下,颇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他无法揣度圣人的心思,亦不能料见所能发生的一切,那种茫然若失,却也了无退路的感觉让李云有些心神不宁。
可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五年苦等,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站在高山梨花前入山拜圣?
只有这个地方能站在云剑阁的对面,给他说话的资格。也只有这个地方能让他的剑变得更快,更锋利。
云剑阁已经追到了龙城,万佛寺向来又与云剑阁同气连枝,灵族也是去不得的,若不能拜入圣人门下,普天之下,六族之地,还能再去哪里?
五年来,李云慢慢熟悉了生死之间的游离,就连杀人的时候也没有了任何感觉,可面对这样一座山,他竟隐隐的担忧,甚至有些害怕起来……
正当李云望而却步之时,柳林间,一红衣男子踱步走出,这男子披散着黑发,方方正正的一张国字脸上浓眉大眼,颇有不怒自威的感觉,他一脸笑颜,手中捏着一支白梨花。
只见这男子步伐沉稳,一步步的向那山间行去,李云虽不知这红衣男子是谁,但心中料想这人多半也是前来拜山,本想上前搭讪几句,也好一路同行,可那男子却身影飘忽的消失在了山下的小路口。
不多时,当李云走到山下时,那浓眉大眼的红衣男子一个踉跄从路口跌跌撞撞的摔了出来,鲜艳的红衣破烂不堪,显得十分狼狈。
李云忙俯身将他扶起,红衣男子起身,先是疑惑的看了一眼路口,回身施礼道,“多谢兄台,在下天魔山白晓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天魔山?那远在万里之外的魔族邪宗之地?李云虽对于天下六宗不甚了解,但是天魔山这等恶名滔天的邪宗还是知晓一二,可这邪宗子弟如何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独闯天下正道翘楚所在?难道就不怕这圣贤子弟取了他的性命?
李云心中大感疑惑,却还是一低身,回礼道,“小可李云。”
见李云冷眉微起,白晓凌自然猜到这李云心中所想,可他却似毫不在意,脸上笑容未减,却又问道,“不知李兄师出何门,可是前来拜山?”
这白晓凌不知何许人,却是个少见的心性豁达之人,既不为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而对于李云微微的敌意更是置若罔闻,其举止得体,进退有度,颇有风尚。
李云浅浅一笑道,“浮生浪子,无门无派,只不过仰慕圣人,故而前来一试。”
白晓凌见李云眼眸间忽的闪过一丝落寞,眼仁里似有心伤处却又绝口不提,不知多少无奈悲苦隐在清冽苦笑之中,料想此人定是有常人不可想象的悲苦经历。
盈盈一笑,白晓凌深道,“那李兄可要小心,这圣贤之路向来并非坦途,须弥境内更是有摄人心魄之力,若非心境稳固之人,只怕是魂飞魄散亦不为过。”
听得白晓凌好言相劝,李云回身道谢,却笑道,“既然来了,总归还是要闯一闯的。”
说着,李云一只脚已向前走去,这一步之遥过后,李云整个人消失在了路口,只留的白晓凌不住的摇头。
山外所见的大片白梨花消弭无形,云雾退散,眼前处,无端的竟似听见厉鬼哭嚎与不知名的狂笑,抬眼,却是寂静无声的长夜,黑云遮天,哪里还有半分春日暖意,待站定,阴森鬼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