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比起多年前,殿下看起来有些瘦了。”这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从青衣男子的口中说出,却包含着很多情绪。
比如,每天被人追杀,东躲西藏,只敢在深夜里赶路,像个无家可归的狗一样,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很悲惨?
比如,夜里常常从梦里惊醒,被一身冷汗浸湿,即使是白天也不敢走向人多的地方走,每天吃树皮,啃草根,喝雨水是怎样一种感觉?
李云把五年来那些深刻的画面慢慢回忆起来,然后笑了笑。
“还好吧,不过我还活着。”李云的话语很平静,但却带着从容与自信的味道。
我还活着,那些要取我性命的人却死了。这句话的意味也很深长。
青衣男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是的,他的那些师弟追了眼前这个人整整五年,可是除了有那么几个人血肉模糊的回来,其他人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后来,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个躲在黑夜里的孩子在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变快,一天天的变强。
以一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恐怖速度……
所以这一次,身为青云七秀之一的他来了,不顾龙族可能会问罪的危险身犯龙城,不顾会惹怒圣贤山庄的危险也要把眼前这个少年置于死地。
因为他们终究有些不敢等,他们怕再等下去,有那么一天,少年会带着满腔的仇恨,冰冷的长剑站在俊秀的凌云峰前。
那并不是他们盘算好的场面……
“五年来,死在殿下手中的我云剑阁同门不下百人,间尺今日前来,便是要讨还这笔血债。”青衣男子起身,拔剑。
间尺来的很急,说话的语气也很急,就连拔剑的手也很急,他不想呆在龙城,因为迟早会有些人注意到他的行踪。
那些人绝不会允许云剑阁的人在龙族这片土地上肆意妄为,所以他必须尽快了结这件事,杀掉这个人。
李云嗤笑一声,站起身来,面容十分冷酷,“我记得,我十岁的时候,未央宫里雨东来的身后站着七个人,你是那七个人中的左手第二人,是不是?”
那一日,站在雨东来身后的正是云剑阁的青云七秀,间尺的确站在左手边的第二个。
“殿下好眼力,时隔多年却还能清晰的记得间尺。”间尺说话的神态很茫然,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李云要突然说起这样的细节。
“那天,你也笑了,对吧。”李云慢慢的站了起来,嘴角里带着笑意,轻轻的问。
间尺努力的回忆着那天的情形,说实话,那样的小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即便是笑了,又能怎样?
“笑或不笑,并不重要,今天以后,殿下再也不必为这些小事烦恼。”间尺淡淡的说着。
间尺有着十分的自信能够杀死李云,他知道五年来眼前少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但誉满天下的他不认为少年拥有杀死他的能力,因为青云七秀不是一个名号,而是一个招牌,更是能力的象征。
李云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你的师弟们做不到的事情,我想你未必做得到。”
李云的话语很从容,沉静。就像是说着已发生的定局。转而,他的脸色变得阴狠起来,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小事?!在你眼里的那些小事其实我一直清晰的记得,甚至你们那些张狂恶心的嘴脸我都不敢忘记,因为那些小事里有人命,还有比人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会把这五年来你们给我的屈辱,惊恐,痛苦一剑一剑的还给你们,我要让云剑阁的人知道,五年前你们可以站在未央宫里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今天,我一样可以站在七星楼里血溅五步,视你们为蝼蚁。
正如你们所说,我有这样的资格说这样的话。”
很长的一番话,很长的一番心里话。李云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么多话,但是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有必要听到这些话。
因为这些话代表了李云的态度,代表了李云的恨意。他要让云剑阁的人清晰的知道,他还活着,为复仇而活着。
他要像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悬在云剑阁的头顶,让他们日日夜夜里不能安然入睡,就像是他这五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间尺很愤怒,愤怒于眼前人莫名而来的自信,愤怒于眼前人那张厌恶的神情。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举起了手中的剑,“既然话不投机,我们便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资格这种东西从来靠的不是嘴,而是剑。殿下是桃花子,这是从出生时便注定的事,殿下不能活着,因为这是天命。”
“天命?!”李云昂首,望天。几声狂笑,却又满含不甘。
他望着眼前男子,毫无惧意,那冷酷的面庞上尽是道不尽的仇怨。
左手轻轻摸向了后背那墨绿色的长剑,李云寒声道,“我命由己不由天,天不容我,我便破天!人不容我,我便杀人!”
长剑游离而出,剑声清明,一股股煞气自脚底丛生将李云笼罩在紫色的迷雾中,那一双血红色的双眼将多年积怨深深凝固。
那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孤独痛苦,仿若成了一片黑暗,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却又化成了无边的肃杀。
几人只觉脑中嗡鸣不已,浑身气血翻滚,几欲作呕,就连拔剑的勇气也都丧失,只是怔怔的望着如同魔神一般的迷雾男子,怔怔出神。
一身材微胖的男子不知怎的神色癫狂,满脸嗤笑,嘴角里溢出丝丝黑色的鲜血,魔怔一般向李云走去,如同接受死神的召唤。
间尺的面色变得有些震惊,桃花魔子在觉醒之后,便会拥有幽冥鬼气,而这幽冥鬼气有着吞噬心智的可怕威能。
几人欲伸手拉扯,却听到间尺喝道,“思凡已被死气侵入心骨,难道你们也不想活了吗?!”
几人听到间尺怒喝,顿时收手,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思凡痴狂一般的走向李云,待那思凡走到李云身前一尺处,突然双膝跪倒,周身血红色的浓雾升起,片刻后,一具枯干的尸体躺在了李云面前,思凡微胖的身体竟只有先前的三分之一大小,却依稀望见他面带笑容,双眼凸出,令人心悸。
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众人想象,间尺面色铁青,手中长剑化作青龙飞舞,却是云剑阁的青龙剑气!
“想不到青云七秀之一的间尺竟带着青龙剑前来,孟浩老贼为了杀我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艰涩枯槁的声音从那紫色迷雾中传出。
间尺额间冷汗涔涔,咬牙切齿道,“我也想不到桃花子觉醒之后竟会有如此强大的煞气,不过是一个眼神,居然能让修行低微的人士道心崩裂,迷失心智,甚至噬人精血,吞人骨皮,当真是残忍血腥之极!如此邪魔,间尺为苍生计,更是留你不得!”
天道莽莽,策剑引之!
七星为路,尽诛邪魔!
雄浑高亢,声如雷鸣,间尺正声吟唱,浩然无匹。
但见一条青龙自三尺青锋幻化而出,龙游天外,青芒剑气回环不休萦绕在间尺身侧,身前七星铺路,直指那紫雾中的李云。
青玄道本便是天下鬼魔无上克星,如今让这天位巅峰修行者施展开来,更是霸道决绝,更有正道三绝剑之一青龙为助,一时间,剑意奔涌如滔滔江河,正气浩然几无可挡。
紫色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李云虽早就听闻这青龙剑乃云剑阁道剑无上法器,却何曾想过,真龙之剑,爆裂如斯!就连自己这一身死气也被震慑!
紫雾将退未退,李云心知不妙,左脚一旋,双膝微屈,一个纵身跃出窗外,右手指间随手向后射出两把飞刀。
“邪魔休走!”间尺厉声怒喝,只见脚下七星相连,他一步踏出,残影连连,以一化七,追出窗外。
一声龙啸,青龙犹如奔雷一般紧随李云身后,阵阵龙吼不绝于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更可怖的是,每一次听见这振聋发聩的嘶吼声后,李云的眼前都是出现一片短暂的黑暗,且头痛欲裂,夜色深许,竟是寸步难行!
李云心下惊骇,冷汗浸湿衣衫,却仍不管不顾的奔逃,不过几个呼吸间,七个间尺各踏一青色星芒将李云团团围住。
绝境中,李云手指飞旋用飞刀将衣袖口切出两条黑色布条,快速的塞入耳中,右手瞬间摸向腰间飞刀,左手拈着长剑兀的刺天而去。
间尺冷笑一声,残影脚踏星辰快如闪电,裂地而起,月在当空,夜色深寒,一个黑色身影宛如飞入银盘,七道寒光暴射而出,如流星飞雨一般。
那紧随其后的七个身影在月色中重叠成形,间尺面如金刚,青龙剑雷电奔涌。
“斩!”
虚空中,传来了一声厉啸。似青龙破云而出,似猛虎裂山出更。
这一吼,声振寰宇,青芒暴涨。青龙剑化为天穹巨剑由天际生生斩下!
风声烈烈,巨剑如山!势如天崩,杀意森冷!
“啊!”
凄厉,嘶哑的吼声从灵魂深处碎裂而出。夜幕中,李云披散着黑发,鲜血顺着嘴角一滴滴的淌出,他面色煞白,形如恶鬼。
锦衣碎,杀意起!
那漆黑如墨的苍穹遮盖着修罗鬼府的君容,那皓如白雪的月光映衬着地府幽冥的鬼手!
是谁在望天?是谁在昂首?桃花裂,君何笑?山河枯,厉鬼问!
我愿孤魂坠魔道,此生不做花间人。浮世飘零我独往,一人一剑斗穹天!
手掌间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盛开的六瓣桃花被鲜血浸满,却不断贪婪的吸允着手臂间不断流淌的热血,低头的刹那,一瓣桃花漆黑如墨,狰狞恐怖……
紫色的雾气又一次升腾而起,朵朵透明的桃花在迷雾中飘零,如梦如幻。一只沾满血腥的手掌从那迷雾中探出,隐隐的那少年的嘴角微微撇起,那一丝邪笑,是你杀意的铭装吗?
巨剑斩来,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一只偌大的黑色手掌遮天蔽日一般将巨剑紧紧扣住,迷雾中,那只血腥的秀手一夺,黑色的巨爪有如血脉相连一般,生硬的将那翠绿的巨剑生硬的扯落。
间尺的脸上再无血色,月光掩映下,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青龙剑无力的从他指间滑落。
青衫落地,李云将青龙剑捡起,树影婆娑,血腥的气味更浓。
“听说青龙剑是你云剑阁三绝剑之一,今日,我便替你师门收下这份大礼,你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回去,告诉孟浩那个老东西,我的命,不是谁想取就能取得走的,他赐给我的一切,来日必当双倍奉还!”
漆黑的夜幕下,间尺没有看清李云此刻的面容,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李云最后没有杀他,可这最后的几句话却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因为他看到了那双眼眸,深邃幽寒,像是一眼难以穷尽的深海,你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冷酷,本觉得总该有点什么,却始终什么也没有。
***
湖光中还倒映着那一轮月色,深夜里,突然安静的没有一丝风,万物像是在黑夜里陷入了沉睡,衣衫破烂的李云走到湖边,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冰冷的湖水刺入皮肤,这一夜,了无睡意。
湖畔,那灯火通明的阁楼还不肯将歇,歌声不再,也不知那少女是不是早已离去……
李云信步向阁楼而去,想再饮一壶浊酒,想再听一曲他乡。
寂寥无人的阁楼内,那靠东的角落里突然多了一人,从背影望去,这人一身蓝衣,像是不胜酒力,身子微微前倾,左手弯曲倚着桌台,右手五指托着酒杯,双眼迷离的望着窗外,似在赏月。
桌旁几具青衫尸骨歪歪斜斜的躺在冰凉的地面之上……
李云踱步而来,径直走向了西端的桌角,那一壶酒还稳稳的放在桌上,只是酒杯却被自己捏碎,无奈下,李云只好端起酒壶灌入口中,竟是将一壶酒一饮而尽。
蓝衣男子慕然转头,正好望见李云豪饮,眉头不觉皱起,像是对这等不雅的方式极为不满,而当李云望向这蓝衣男子时,则是一脸的惊咤。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秀美妖异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