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夫子像前敬上一炷香后,两人走进后院的学馆。这夫子庙在整个州府里规模算是最大的,这是因为多年前在青县曾经出过一个吏部尚书缘故,不过,眼下昔日那繁华奢侈的建筑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呈破落之相,越往里走,越是如此。二人走着走着,忽然看到陈子晚从学馆里匆匆地走出来,目不斜视地往后院而去。二人看得好奇,就跟了过去。
只见陈子晚来到后院,还没站稳,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就迎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吼道:“你这呆子,老娘放在桌上的那几个铜板呢?”陈子晚捂着耳朵轻声叫道,“娘子、娘子你轻点,哎哟,痛煞我也。那铜板我拿去买宣纸了……”
“老娘的钱你也敢拿!我上辈子造什么孽了,今生要嫁给你这窝囊废!”
陈子晚争辩道:“娘子此言差矣,我是读书人,我还是青县最大的启蒙学馆馆主!”
“我呸你个读书人,别人读书能做官,你读书为什么就只能当教书的!”陈夫人呸了陈子晚一脸口水,指着那边的那堆木头说,“去把那堆木头搬到墙角边,我得把院墙补一下,再不补,一阵风过来都能吹倒了。”
陈子晚连连点头,去搬木头,但他身单力薄,使了好几次力也没能扛起来。此时陈夫人已经爬上满是裂缝的院墙上,回头见到陈子晚的惨状,摇头从墙上跳了下来,拨拉开他,骂道:“窝囊废,还是老娘来吧!”陈子晚却丝毫不见生气,笑嘻嘻地掏出手帕给她擦汗,口中说道:“娘子辛苦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娘子对我的恩情……”
陈夫人笑骂道:“滚一边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在外面的何一尘与何福看了,相视一笑。陈子晚惧内在城中是出了名的,不过,陈夫人虽说粗鲁不堪,却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陈子晚一年俸银有限,亏得她勤俭持家,才混个温饱。
陈子晚得了夫人的命令,转头去学馆。出了门,看到何一尘与何福,愣了愣,说道:“何大人,你何时来的?”何一尘笑道:“陈先生,贤夫妻妇唱夫随,当真是令人羡慕啊!”陈子晚听出其中的嘲笑意味了,有些尴尬地说:“让大人见笑了。拙荆虽然粗俗,但这个家里里外外的全仗她操持着,我很敬重她。”
何一尘和何福听他这么一说,倒也不好再嘲笑于他。这时,何一尘注意到陈子晚的嘴唇嗫嚅着,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一般,却又没开口。何一尘好奇地问道:“陈先生有什么事吗?”陈子晚指了指四周,支吾着说:“大人,学馆的现状你也看到了,四处都是破旧不堪,万一哪天塌下来,学童们的生命岌岌可危!大人,不知道能否拨些银款以作修缮之用?”
“这事你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何一尘拍了拍陈子晚的肩膀,“不要动不动就向官府要银子,每年就那么点库银,我也捉襟见肘啊!”
二、孩童遇难
游罢了夫子庙后,何一尘和何福回到衙门,刚进院子,就有人来禀报,说城中富户马晚等他半天了。
见到马晚后,马晚带着哭腔说道:“大人,小儿马保不见了!”马晚说今日夫子庙会,他在庙门口见到一个叫“得海班”的杂耍班在表演节目,就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有个节目叫“大变活人”,那表演的汉子将一个脸上涂抹了厚重脂粉的七八岁男孩装进一个木箱子中,跟着木箱打开,男孩却不见了。后来马晚看到马保的同窗也在看表演,才知道学馆放学了。他就去找儿子,但一直没找到,又突然想到,被杂耍班装进木箱子里的那个孩子似乎与儿子有些像,只是因为脸上脂粉抹得太多,一时倒没认出来。于是赶紧去找那杂耍班,但人家已经收班回去了。
何一尘听了后,叫来捕头,领着一班捕快去打听那杂耍班的去向。
到了傍晚,捕头带着那班杂耍艺人回来了。这个杂耍班子并不大,只有七八个人,还有一个男孩。一直在等待结果的马晚一看那男孩,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不是他的儿子。见抓错了人,何一尘甚感惭愧,好在班主李三槐是明理之人,并没有过多怨言。
马保只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不可能走得很远,一定是有人将他抓走了。但刚才问马晚平日里是否有什么仇人,马晚又矢口否认了,他是生意人,不可能会去得罪别人。
一夜无果,第二天天亮后,何一尘令捕快们加强人手去城中各处搜索。不想捕快们还没走,马晚却来了。马晚面露羞愧之色,说:“大人,小儿昨夜原来是去了他姑姑家玩。怕回家受我呵斥,竟对他姑姑说是我让他去的。今天上午,他姑姑已经派人通知了我。这点小事竟惊动了大人,实在是惭愧不已。”
见孩子没事,何一尘长舒一口气,心中忽然一动,说:“你若真觉得心中有愧,便捐些银子给夫子庙做修缮吧。”马晚一愣,说:“大人有令,自然从命。”
一个多星期后,何一尘突然又接到城中富户张合年报案,他的孙子张小宝昨晚从夫子庙书馆放学后没有回家。
何一尘立即去了书院了解情况。原来昨日书馆放学之后,张小宝是与三个孩子一起回去的,因为路上有杂耍班在表演节目,张小宝看得入迷,他们就自己走了。七八岁的孩子受了启蒙教育,认得那杂耍班的字号叫“得海班”。
了解了这情况,何一尘起身跟陈子晚告辞。陈子晚将他送到门口,说道:“大人,马晚马掌柜的已经派人给夫子庙捐了十两修缮款,我知道这一定是你的促成,学生多谢了。”何一尘一听,哑然失笑,马晚的十几家商铺日进斗金,竟然如此吝啬。
何一尘回到衙门,张合年正在等他。见到他后,将一封信递了过来。何一尘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若想孩子无恙,今夜备下白银二百两送到城南青山。过时性命难保。但落款日期,却是昨天的。张合年哭丧着脸说道:“这信是扔在我家院子里的,但因为宝儿失踪,一家人惶惶不安,竟没有发现它。”
信上说过时性命难保,难道张小宝已经……何一尘急传捕头,令他火速带人去城南青山上查看一番。半个时辰后,捕头回来禀报,说在青山上发现了张小宝的尸体。张合年听了,大叫一声,当场便晕了过去。
青山上的一片林子中,张小宝被绑在一棵树上,身子已经被掏空了,惨不忍睹。仵作验尸断言是野狼将孩子吃掉的。何一尘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尸体身上的伤口凌乱不堪,满是咬噬的痕迹,而且,几个带血的狼爪印清晰可辨。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歹毒,竟将一个孩子绑在这荒郊之中?
何一尘让捕头去路上打听昨夜是否有可疑人路过。又拿来剪刀,将绑住张小宝的那根绳子保留绳结剪了下来。这是根旧绳子,并不长,正好绑住张小宝的双手,一端的断口比较陈旧,另一端很是整齐,像是刚切割下来的。
三、杂耍班子
现场勘察好后,一行人带着尸体回到城中。刚进城门,就听到路人在说那边出人命了。何一尘细问下才知道,是“得海班”出事了。他来不及回衙门,直接便赶了过去,在得海班表演场地上,果然躺着一个满脸鲜血的人,旁边则是一把血淋淋的剑。
李三槐见到何一尘,不禁长叹道:“大人,刚才德子在表演吞剑这节目时出了意外。这剑是道具剑,前端虽锋利无比,但一遇到阻力,前端就会缩进去,可刚才德子吞下剑之后,却是痛苦无比,翻滚片刻后便死了。我抽出他嘴里的剑,发现前端竟没有缩回去……但大家都见到了,拔出来后,它却仍然活动自如。”
何一尘拿起剑来,捏住剑的前端往里送了送,确实是很灵活,悄无声息地便能整个地缩回去。在这个过程中,何一尘都在仔细查看着得海班每个人的表情,倘若这是一起凶杀案,那么他们内部的人最有嫌疑,但每个人脸上都很茫然。若说是刚才有人趁着混乱之际调换了剑,也不大可能,因为是李三槐亲自将剑拔出来并验过其活动自如的。或许,这只能说是天意了。
第二天,捕头过来禀报,说打探过了,昨天夜里,确实有人曾见过一伙人上了青山。只是因为天黑,没人敢确定这几个人影是绑架张小宝的人还是出城的人。
张合年悲痛万分,坐在衙门里不肯走,说非要见到杀人凶手被抓再回去。何一尘被哭哭啼啼的他弄得心里好生烦躁,正要出门去静静心,突然听到张合年在那边喃喃自语地说道:“乖孙子哪,你死得好冤啊!别人都没事,为什么就你有事了?爷爷糊涂啊,送了你一条命……”
听到这里,何一尘猛地冲到张合年的身边,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别人都没事,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人也收到过勒索信?”
张合年擦着眼泪说:“本来这事算是个秘密,可是现在宝儿死了,我也不想隐瞒了。不错,在宝儿之前,还有好几位也收到过勒索信。”张合年说,就他所知,至少有五个家中富裕的家庭收到过勒索信,包括马晚。因为要的银子不算多,而且绑匪也很讲信用,所以大家都宁愿选择破财消灾。这事似乎成了一个惯性,收到信的,花些银子买平安,没接到信的,反而心中惶惶,等接到了,却是长舒一口气。张小宝被绑架后,张合年准备好了银子,可是因为没发现信而不知道送到哪儿去,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