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尘听后感到异常震惊,他自认平日里清廉如水,但此时才知道,百姓若不信任你,只有清廉又有什么用。他立即跟张合年要了那几个家长的姓名,然后领着手下一家一家地去走访。回到衙门后,他手里已经多了五封勒索信,笔迹都是一样的,同样歪歪扭扭,像是初习写字的人一般。
正这时,有捕快过来禀报,说得海班又出事了。何一尘吃了一惊,细问之下才知道得海班在表演蒙眼射飞刀时出了差错。这个节目在表演时,需一人站在木板前,张开双手当靶子,另一个人蒙着眼睛对其射飞刀,十二把飞刀均钉在“靶子”的身边,而不损其一毫,可是,谁知道这回发飞刀的那人竟然射偏了,一刀便扎进了“靶子”的脖子。
何一尘立即带人来到得海班居住的客栈里,李三槐等人正在院子里收殓尸体。何一尘走上去揭开尸体上盖着的白布,果然见到脖子处有一个刀伤。他问道:“投飞刀的人呢?”
一个人走过来,说自己就是刀手王七。王七自小练的飞刀绝技,向来是指哪打哪,从无偏差,但刚才表演之时,他的头突然痛了起来,结果……何一尘问道:“你的头为何会突然痛起来呢?”
王七痛苦不已,转头看向李三槐,李三槐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何一尘假装没有看到,站起身来。一旁的人便将死者用一张草席卷了,然后用绳子捆好。这时,何一尘冷笑一声,说:“果然,你们就是杀害张小宝的凶手!”说罢手一挥,捕快们立即将得海班的人抓了起来。
李三槐大吃一惊,忙问究竟。何一尘冷笑,指着绑在裹尸席上的绳子道:“同样的旧棕绳,一端有新切割的痕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绑张小宝的那根绳,并将两根绳子的切口对比了一下,完全吻合,而且,绳结与绑在草席上的绳结也完全相同。
四、追悔莫及
李三槐垂下头来,承认张小宝确实是他们绑在山上的。那天夜里,他们几个出城,在城隍庙里意外地遇到了一个小孩。有人认出他就是城中大户张合年的独孙,于是他们便将孩子绑到了山上,想在此过上一夜,第二天便去向张合年要赎金。不想等到半夜时,突然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声音,而且越走越近。他们吓得赶紧逃离了,第二天才听说张小宝被狼咬死了,心中又害怕又奇怪,难道那人没有发现张小宝吗?
这时搜查的衙役走过来禀报:“大人,没有查到赃银的下落。”何一尘有些意外,问李三槐:“你们绑架得来的赃银呢?”李三槐一听,吓得连连磕头道:“大人冤枉啊,除了张小宝外,小的们确实没有做过这种事啊,求大人明查!”
何一尘哪里肯相信他的话,令人带他们带去了衙门,二话不说,便一人赏了一顿大板。不招,继续打,随后又使了各种刑具,这才让这帮老江湖彻底认了罪,并当场签字画押。
此案算是了结了。这一日,何一尘得意洋洋地去了夫子庙学馆,准备找陈子晚炫耀自己破获此案的经过。到了夫子庙后,何一尘很是吃了一惊,原来十几天没见,夫子庙前后竟然有数十名工匠在修缮,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夫子庙就会焕然一新了。
何一尘找到陈子晚,问他哪来的银子。陈子晚并不直接回答,说:“大人,你我君子之交,不如一起喝杯茶吧。”何一尘看了看他,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后园中坐下,陈子晚为何一尘倒上茶,说:“大人,你先听我说一件事,自然就知道我的银子是从哪来的了。”陈子晚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说:“这几年来,夫子庙越发破落,为了筹得修缮款,百般的刁难我都承受了。我无法理解,那些有钱人,他们可以将孩子送到学馆里来读书,为什么不愿意出资修缮学馆呢?”
何一尘有些难堪,因为陈子晚口中所说的刁难他的人其中就有自己。
陈子晚说,每每站在那些残墙断瓦之中,他都害怕无比,他无时无刻不担心着那些院墙、房子会塌下来砸到孩子们。于是他去那些富户家中求助,但要么是没人理他,要么是随便拿几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一般。眼见着那些裂痕越来越大,他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庙会那天傍晚,陈子晚放了学,但随后又将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马保用麻袋兜头罩住,再以左手写勒索信。随后,他如此操作,又得了几笔银子。张小宝是个意外,那天他给张小宝吃了些迷药,使其昏睡过去,并将他送到城外的城隍庙中藏起来。到了夜里,陈子晚去城隍庙中找张小宝,却发现他不在了,而地上有几个杂乱的脚印。他跟着脚印来到青山上,也没找到张小宝。第二天他听说张小宝被狼掏了,后悔莫及,要知道当夜他只需再多走几步便能找到张小宝的。陈子晚很快便调查到是得海班将张小宝带到山上去的。他气愤无比,发誓要杀了他们为张小宝报仇。
“那柄道具剑是我动的手脚,那天他们在街头卖艺,我先将手上涂了黏胶,再借欣赏道具剑之机,抹在剑上,那剑锋就缩不回去了。而吞下剑后,体内的温度将黏剂溶化,剑又可以活动自如了。飞刀出事也很简单,那刀手每次表演之前都要喝口糖水,而糖水就摆在摊前,下毒很容易。”
何一尘猛地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半晌才问:“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可知我会如何对你?”
陈子晚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泪流满面地说:“我这里难受,我本是教书育人的,却做了如此下作之事,愧疚无比。我既然已经对你说了,便不怕你如何,要赃?没有,为了赶时间,我把得手的银子全都交给了工匠。”何一尘愣了愣,转头看了看四周忙碌的工匠们。陈子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但很快就吐了出来,喝的是茶,吐的是血,他面色安然地说:“要人,你也不能如意。”
何一尘闭上了眼睛……
五、梦圆心碎
夫子庙一案了结之后,何一尘有很久没有去过夫子庙了。从何福的口中得知,夫子庙学堂内修缮一新,也有了新先生,学馆基本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何一尘长吁短叹,感慨不已。来到书房,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幅陈子晚赠给他的字画,一时间感慨万千。猛然之间,何一尘猛地瞪大了眼睛,跟着取出那几封勒索信,仔细比对字迹。
勒索信确实是用左手写的,但笔画横折撇捺之间,左右手的字迹却是有着相似之处,而何一尘看遍信与字画中所有的字,却没发现二者有任何相似之处。再一细想,陈子晚当日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看似丝丝入扣,但仔细分辨,却有很多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
陈子晚诉说绑架马保与张小宝的过程中,虽有情节,却缺少细节。先说马保,他虽是七岁孩童,但遇到袭击之时也会本能地大声叫喊与反抗,要知道当时门外就是庙会,一旦他叫起来,庙外的人都会听得到。而陈子晚身单力薄,又没有绑架人的经验,怎会做得如此干脆利落?再看他对张小宝一事的诉说,陈子晚说给他吃了迷药,然后将他带到了城外的城隍庙中。但陈子晚只是一名书生,迷药是从哪来的?又是怎么将张小宝带出城的?要知道陈子晚是城中名人,如果他扛着一个孩子出城必然会引起人们注意。
而陈子晚又说调查到张小宝是得海班绑在青山林子里的。他一天到晚都在书馆里,是什么时候去调查的,又是通过什么来调查的?而且,得海班死去的那两个人都是凶手利用他们自身的器械来伤人的,这就说明,凶手对这些器械一定非常熟悉。而陈子晚只是一介书生而已。
想到这里,何一尘将何福叫来,问道:“你可知道陈子晚的夫人现在在哪儿?”何福想了想,说:“陈子晚做出如此有辱斯文的事,她早就被赶出夫子庙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何一尘立即下令,全城搜查陈夫人的下落。
几天后,捕快们来报,说在城南那带发现了一个很像陈夫人的人。之所以说像,是因为他们不敢确定。
在捕快们的带领下,何一尘看到了一个女乞丐,一身脏污,头发蓬乱,正蹲坐在墙脚下出神地看着远处。何一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修缮一新的夫子庙,在阳光的照射下,夫子庙光彩异常。他令众人留下,自己来到女乞丐的身边,叫了声:“陈夫人……”
女乞丐听到“陈夫人”这三个字,猛地打了个哆嗦,起身就走。何一尘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说:“曾听陈兄说过,你过去是走江湖的。你与他表面虽然吵吵闹闹,但实际上却是夫妻情深,你见他为修缮学堂之事愁肠百结,为了帮他,便想到了绑架孩子。你是江湖出身,绑架这一套你不会陌生。当你拿着勒索得来的钱财交到陈兄手上后,他一定很气愤,可他又无法拒绝这些银子,因为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学馆修缮好。于是,他昧着良心收下了银子,并与你一起一连做了几次绑架案。但绑架张小宝时出了意外,于是,你们将他的死怪罪到得海班身上。当我将得海班屈打成招为杀人凶手的同时,陈兄因为极度愧疚而崩溃了,另外,为了保护你,他选择了将所有的罪都背在自己的身上。”
陈夫人闻言,捂着脸痛哭起来。
“悲哉叹哉,你们为的都并不是自己,却因为错误的方式而落到今天的地步,我实在羞愧啊!”何一尘仰天长叹,从身上掏出一个包裹,交到陈夫人手上,说:“这有些银子,拿着回老家去吧。”
何一尘转过身子往衙门里走。捕快们问道:“大人,她是不是陈夫人?抓不抓?”
何一尘头也不回地说:“陈夫人?她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