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派鹿钟麟带兵入紫禁城,逼溥仪离宫,之后宫中的财物,通过各种渠道流出紫禁城。一时间琉璃厂来了很多陌生人,手持宫中的宝贝到处兜售。很多掌柜虽然想收购,但又怕日后出事,不太敢要。但蔡守信不在乎,又像刚建万宝堂时那样大量收集宫中流出之宝,顿时军阀往来于一宝斋。蔡守信所以敢收集这么多宝贝,一是不想这批宝贝流失或损坏,再是还有浓厚的官场情结。这种情结是取得功名与光宗耀祖的传统观念。他的想法是,如果皇帝回京,把宝贝交上去,皇帝看他挽救了不少宫里的东西,肯定龙颜大悦,委以重任,所以他并不怕日后出事。万宝堂的那少音想收,一是自己没钱,再是又怕将来出事,没敢动。但他看到蔡守信以极低的价格大量收入,有些忌妒,于是专门拜访蔡守信说:“蔡掌柜,听说你收了很多宫中中流出的珍玩?这是非常危险的。”
“为什么?”蔡守信问。
“您想过没有,冯玉祥的部队走后,皇帝回到京城,不得又像以前那样派人下来收集皇宫中流出之宝?他们知道您手中有大量宫里的东西,肯定会派人收缴,怕到时您会财物两空,所以不该冒此大险。跟您说实话吧,街上很多掌柜的都不敢收这种货,就算有收的也是偷偷摸摸交易,没有您这么大张旗鼓的。”
蔡守信点头说:“谢谢那掌柜的提醒,我确实也曾担心过,但想到如果不收起来,这些东西被洋人买去,或者被损坏了,太可惜了。这些东西每一件都是不可复制的,毁一件就会少一件,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尽我的能力收上来再说吧。”
冯玉祥事件过去后,整条街都知道蔡守信的一宝斋就是个宝库,因为他收购了大量宫中流出之宝。这些东西在民间是极少见到的,件件都是精品,甚至是孤品。很多人都等着皇帝回京看他蔡守信的热闹,但溥仪不但没回来,还投奔了日本人,这时候那些掌柜后悔了,都在议论,还是人家蔡守信有眼光,用那么便宜的价格收到那么多好东西。那少音来到一宝斋,跟蔡守信商量:“蔡掌柜,您倾尽所有收了那么多宫里的好东西,资金上肯定困难吧,要不,把那些品相不好的让给在下吧。”
蔡守信笑道:“那掌柜,说实话,我买来这些东西是不准备卖掉的。”
那少音说:“蔡掌柜,那我就君子不夺他人之爱了,您看这样行吗,让我瞅瞅行吗?这些宝贝都是皇帝皇后们亲自把玩过的,我看看就知足了。”
蔡守信说:“实不相瞒,我把这么多东西放在一宝斋太不安全了,已经把它们转移走了,店里一件老东西都没有,都是新家生,不好意思了。”
那少音当然不信,当初建原万宝堂店时用苇薄围了半年,运出大量土方,这说明建了密室,并且还不老小。再者,既然是宫里派人设计,密室肯定非常隐秘,机关重重。那少音闷闷不乐地回到万宝堂,越想越不甘心,于就去拜访了石运达,说:“石爷,冯玉祥的部队赶走皇帝后,把皇宫劫了,流出大量东西,人家蔡守信收得满盆满瓮的,你怎么就不收点儿,现在后悔了吧?”石运达叹气说:“当初我也准备收,但我堂哥专门来嘱咐我,世事难料,千万不要收购宫里流出去的东西,皇帝回来肯定要追缴的,如果查到我买卖皇宫宝贝,肯定会连累到他,所以警告我绝不能收购!”
那少音说:“看现在的情况,好像皇帝回不来了。”
石运达说:“要是回不来了可就吃大亏了。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想把他给推倒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不定哪天重新进宫。他蔡守信还以为是以前啊,是宫店民营的掌柜,现在他就是个民坊,买卖宫中流出之宝是杀头抄家之罪。”
那少音感到皇帝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于是闷闷不乐地回到店里,坐在那里唉声叹气。自从他接收万宝堂以来,由于店面大,石运达又要挟他不能改变店面,他又不善于经营,万宝堂基本也就能保住费用,没盈余。人家一宝斋就不同了,蔡守信从南方运来大量瓷器,还招了批画家画画,生意越做越好,日进斗金。如今随着一宝斋收购了大量皇家用品,店里的威望越来越高,现在的一宝斋几乎可以跟当初的万宝堂匹敌了。
冯招财又在琉璃厂街上露面了。原来冯招财带着两个美人到大兴租了个院子,每天财色酒气地过了段日子,眼看银子越来越少,就想在当地开店。一天他出去找店面,回家时发现两个美人不见了,并把他仅剩的几百两银子卷走了,他又变成了穷光蛋,实在混不下去了,想到三宝斋还有些东西,于是偷偷地回到三宝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去卖了生活。
一天晚上,潘九斤来到三宝斋打探消息,发现冯招财在这里,就像乞丐似的,问他怎么了。冯招财自然不会说自己卖掉万宝堂跟美人享受去了,哭咧咧地说:“九斤啊,你那么久都不给送货,蔡守信又挤对我,万宝堂实在经营不下去了,天天亏钱,我没办法转给那少音了。”
“什么?什么?”潘九斤瞪眼道,“转的钱呢,给我拿来。”
“转的钱,我,我用来买三宝斋了,现在三宝斋是咱们的了。”
潘九斤派了两拨人来都没回去,本来想立马过来问问,倒霉的是,孙殿英的部队经过他们的山头,逼着他归顺,不归顺就把他们灭了,他只好带着兄弟加入部队,当了营长。潘九斤回来是想找冯招财拿些钱贿赂上边,想弄个团长当当,没想到冯招财沦落成乞丐了。他说:“冯招财你说你中什么用,什么都做不好。”
“要不是蔡守信挤对我,我能落到现在的地步吗?”
“我这么远赶来,你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吧?”
“要不你等几天,咱们把三宝斋卖了。”
“这个店绝不能卖,我在部队上要是不顺快了,哪天还得带着兄弟去掘墓。再者说了,我们怎么也得在这里有个落脚点。”
冯招财说:“九斤,你不知道,冯玉祥的部队赶走皇帝,抢了很多宫里的宝贝到街上卖,蔡守信收了不老少,现在的一宝斋就是个宝藏,要是你带兵回来把他劫了,何愁没钱。你想当师长、军长都能当得上。”
潘九斤瞪眼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我在部队上受人家管,哪有权力随便带兵走。不过,一旦有机会,我就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冯招财说:“你身上有钱吗,能不能给我点儿?我几天没吃饭了。”
潘九斤怒道:“没有,没吃饭去拉着棍子要去。”
等潘九斤走后,冯招财实在饿得够呛,于是戴上个草帽,去了万宝堂。那少音的老婆现在病倒在床,他跟丫鬟打得火热,正在跟她调情,听到敲门声,那少音吼道:“什么事?”
“老爷,有个人想见你。”
“都半夜了,让他明天再来。”
“老爷,他说来跟您谈大买卖。”
听说大买卖,那少音把丫鬟推开,穿衣要走,回头见丫鬟呶着嘴不高兴,就捧着她的脸亲了下:“是大买卖。”说完来到客厅等着。下人领着个人进来,那少音见来人穿长衫,大半夜里还戴草帽,不由皱眉。当那人把草帽摘下,那少音发现是冯招财,不由吃惊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早就回来了。”
“你,你不怕潘九斤找你算账?”
“他今天晚上回来了,刚走。”
“他没追问你万宝堂的事情?”
“问了,我就说实在开不下去了,只得转让给你了。”
“现在潘九斤干什么,还铲地皮吗?”
“现在当兵了,当官了,是营长,手下有二三百人呢。”
“那你大半夜来干吗?”
“那爷,小的是来求帮的,您能不能借我十两银子。”
“什么什么,你的钱这么快就花完了?”
“他娘的,她们见我的钱剩不多了,趁我出去把钱卷跑了。那爷,您先借给小的十两银子,小的日后加倍还您。”
那少音连忙摇头:“招财你有所不知,自我买过这个店就没见过钱,每天都往里扔。前段时间冯玉祥赶走皇帝,宫中流出很多宝贝,我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购,却没钱去买,至今想起来都感到遗憾。你既然这么急着用钱,为什么不把三宝斋给卖了?”
冯招财说:“九斤不让卖啊,他说在部队上混得不顺心了,还带着兄弟去挖地。”
那少音本来是不想借的,听说潘九斤还想去挖地皮,想想那些成袋子装的古玩,于是就取来十两银子:“招财啊,一个多月就卖了这点儿钱,都给你了。”
冯招财吧唧几下嘴:“那爷,小的一天没吃饭了,家里有剩饭吗?”
那少音给冯招财端来菜饭,还倒了碗酒。冯招财喝了半碗酒,苍白的脸上泛出些红润,话就多起来:“这次皇帝离宫后,蔡守信可没少收流出来的宝贝,现在的一宝斋就是个宝藏。九斤说了,抽空子带兵回来把一宝斋劫了,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柳正印与潘五妹生的孩子柳小妹六岁了,六岁的她开始有心事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蔡丰喊蔡守信爹喊小惠娘,自己却要喊姐夫喊姐。一天她问小惠:“为什么蔡丰喊你娘我喊你姐?”小惠听到这话愣了愣,感到很难回答,于是就领上她向聚文斋走去,想让她跟父亲多接触,慢慢地接受事实。
柳正印正坐在那里发呆,见柳小妹来了,跑过去把她抱起来,想到潘五妹,不由热泪盈眶,把小妹吓得哇哇大哭。小惠把柳小妹接过来:“爹,你抽空带着小妹去给潘姨上上坟,让她知道柳小妹长得这么大了她也能安息了。你以后要多跟小妹接触接触,要不她就不认你这个爹了。”小惠叹口气,领着小妹来到厢房看弟弟。玉宽正趴在案子上画画,并没回头。小惠来到画案前没看出画的是什么,满纸充满斑驳与划痕,就仿佛是块千年的老墙布满了沧桑,便问:“玉宽,你画的是什么?”
玉宽依旧伏在案子上用心皴石面,仿佛没听到。小惠见他披头散发,穿着很久都没有洗过的长衫,心里很难受。这几年小惠一直努力着想给玉宽找媳妇,让他过正常的日子,但让他洗洗澡换身衣裳比剥他的皮还难。有些姑娘看小惠的面儿跟玉宽见过面,但人家看到他就像傻子,都摇头了。
小惠大声喊道:“玉宽你听到没有?”
玉宽迟缓地回过头,木木地问:“怎么了?”
“我问你画的是什么?”
“你看不出是什么,告诉你你也不懂。”
小惠气呼呼走出厢房,来到客厅,对父亲说:“不能再让玉宽画画了,再画下去人就废了。还有,你也别老是蹲在这里想潘五妹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生活。从明天开始,你去一宝斋跟柳小妹多接触,慢慢地教她认你这个爹。”
从此,柳正印没事就买些东西去哄柳小妹。小孩子家,只要给他好吃的好玩的他就跟你亲近。慢慢地柳正印可以领出小妹到街上走走了。一天,他们在街上正好碰到冯招财,冯招财见柳正印领着的小女孩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突然他灵醒到,这女孩儿就是潘五妹生的闺女,不由心里难受。潘五妹跟他滚了这么多年,床都换了无数张,没留下骨肉,没想到她潘五妹跟柳正印后立马就怀上孩子了。冯招财故意问:“柳正印,这是你孙女?”
柳正印抬头看到冯招财,吃惊道:“你,你还活着?”
冯招财呸道:“这话我应该问你。”
柳正印领着小妹绕着道走开,冯招财歪着头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泛出了狞笑。
由于跟小妹越来越熟,柳正印想尝试着让小妹喊他爹,但小妹就是不喊。一天,柳正印领小妹在街上转悠,正好有卖糖葫芦的,小妹要吃。柳正印买了个糖葫芦说:“叫爹,叫爹就给你。”
小妹梗着脖子:“就不叫。”
“不叫我自己吃了。”柳正印拿起糖葫芦装作要往嘴里放。不成想柳小妹猛地用身子去撞他,竹签把他的鼻子划破了,他说:“我打你!”
柳小妹梗着脖子气呼呼地盯着他。
看到她这样子,柳正印叹口气道:“就跟你娘一个脾气。”说着把糖葫芦递给她,谁想到小妹接过来扔到地上拔腿就跑了。柳正印忙去追,由于街上有学生游行示威,结果把他们冲散了。柳正印追到聚文斋没见柳小妹回来,急忙赶到一宝斋,听小惠说没回来,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小惠听说柳小妹是在街上丢的,不由急了。皇帝离宫,世道又乱,街上什么人都有,不会出什么事吧?于是她马上派人去找,可找遍整条街也没见着影儿,于是又把附近的大街小巷都给找遍了,还是没见着孩子的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