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礼忙摆手:“那几幅我还没看呢。”
大家仔细看过后,没看出任何不对,都说,没有人能仿到这种程度,要仿到这种程度就没必要仿了,画了就是好画。启明对威尔斯说:“他们个顶个都是街上最好的鉴定古画能手,他们都认定是真的,你还有什么说辞?”
威尔斯说:“我有证人。”
启明点点头:“把证人带上来。”
大家回头看去,有两个高大的洋人跟着冯招财走来。当初威尔斯让冯招财当堂作证,他坚决不同意,后来威尔斯给他五百两银子他才勉强同意。威尔斯怕冯招财得到银子跑了,派人把他看起来。冯招财说:“当初我前妻潘五妹跟柳正印通奸,并把柳正印的儿子柳玉宽临的画拿到聚鑫斋出售,刘三礼以为是真画,买去又转卖给万宝堂。一次小的跟随潘五妹到柳正印家,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所以小的敢说这画都是假的。”
启明问:“你的意思是大家都被骗了?”
冯招财说:“我听柳正印说,柳玉宽每次临完画都会在后面写个‘宽’字做记号。”
威尔斯说:“我建议把那个宽叫来问话。”
启明说:“本官已经想到。来人,押上来。”
几个差役把柳玉宽押上来,大家不由感到吃惊。柳玉宽留着披肩发,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有几年没洗过。胡子已经盖住嘴巴,只能看到眼睛与鼻子。他穿着脏破的衣裳,行动迟缓,身上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让人作呕。
启明敲敲惊堂木:“冯招财你看好了,这位是不是柳玉宽?”
冯招财点头:“就是他。”
启明从案子上拿起轴画铺到案前:“请大家看看,这就是柳玉宽画的画。”大家都凑上去看,并没看出画的是什么,墨与斑点,线如划痕,整个就像发霉的纸,像块千年的老墙,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大家都在议论,画的是什么,这叫画吗,简直是乱涂。
玉宽听着大家的议论,脸上泛出讥笑。
启明拍拍惊堂木:“大家看到了,就是面前这个人创作的画,你们大家认为他能不能仿出这几幅画来?”
威尔斯问:“是不是抓错了?”
冯招财说:“就是他。”
启明问:“柳玉宽,本官问你,这几幅画是你仿的吗?”
柳玉宽愣呆呆的没有任何话语。
启明问:“本官问你,听到没有?”
柳玉宽盯着启明还是没吱声。
启明问:“柳小惠,你弟是不是哑巴?”
威尔斯急了:“大人,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只要把这些画的画心揭下来,看看画心后面的字不就明白了吗?”
启明说:“如果在揭裱时损坏了画,本官可不负责。”
威尔斯说:“没关系,只要证明是假画,坏了也就坏了。”
启明说:“诸位,有谁知道街上谁揭裱古画最内行?”
刘三礼说:“小的知道,最好的是王家裱坊,他们家揭裱又快又好又便宜。”他所以这么说,是怕将来认出是假画自己也会受到牵连,于是说了家新开张的裱坊。其实这家裱坊因为常把画给裱坏,现在马上就要关门了。冯招财摇头说:“不对,最好的裱坊应该是文家裱坊,他们三代都是裱画的,据街坊说他们十多年都没有裱坏过画。”
威尔斯说:“就去这家。”
小惠见最终选择了文家裱坊,略感欣慰,但她不确定文家父子是否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于是说:“大人,此画是真是假也不是一宝斋制作,当初也是我们收购来的,其中有几幅就是从刘掌柜手中买的,既然各位师傅都认定是真画,相信没有多大问题。如果威尔斯先生认为买贵了,我们可以赠他几件价值不菲的古玩,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启明点头道:“夫人说得极是,威尔斯先生认为呢?”
威尔斯摇头:“我买古画是作为礼品,要送给大英国皇室成员的,关系到我的生意,我必须要搞清画的真伪。如果是真的,我向大家道歉,如果是假的,一宝斋必须按十赔的价格赔偿。”
启明见小惠这么说,知道画肯定真不了,心里有些担心。但通过威尔斯与冯招财的说辞,可以看出他们确实认出是假画了。虽然他也想帮一宝斋的忙,但洋鬼子都捅到朝廷上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领着大家去文家裱坊。
自从昨天小惠走后,文增年就愁眉不展,跪在菩萨像前磕头,祈求不要找他揭画。如果来了,不帮道义上说不过去,帮还不确定就能帮得上。然而他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来了,院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这声音就像锤子敲在他的心上,让他痛苦不堪。他走出门,对启明施礼道:“大人,您来有事吗?”
“文师傅,我们有几张古画,是威尔斯先生从一宝斋买的,他认为自己买到假画了,并认定画心的后面写着‘宽’字,麻烦您给揭裱一下看看。”
文增年苦着脸说:“古画由于放得时间长,再者保存的情况不同,有的画揭裱非常困难,如果不慎损坏,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威尔斯说:“放心揭就是,坏了算我的,反正都是假画。不过揭的过程中要让我们看到,因为我主要是想看画心后面。”
文增年说:“我们干活儿时是不让外人看的。”
威尔斯问:“为什么?”
启明说:“这是他们的规矩,怕别人偷走了他们的手艺。不过文师傅,你揭下画心后叫我们看一眼,如果是假画就没必要再裱了。”
文增年说:“一般古画的揭裱都是一个月交货。你这么多画,我们不能把画心都揭下来晾在那里。如果你们只想揭开看看,不需要装裱,我们可以做到。”
威尔斯说:“你先揭两幅让我们看看。”
文增年把他们领到客厅,给他们泡上茶,然后把画打开看看,让他们先交了揭裱的费用,然后把画拿到工作间。文铭看到有几幅是绢画的,还有几幅宣纸画的,就挑了幅石涛的山水图。因为石涛的画相隔的年代较近,纸质相对要好些。当他把画心揭开后,发现后面果然有宽字。然后,他把画心后面小心地揭去一层,把大家叫进来看。威尔斯用放大镜细细地寻找,并没有发现留有宽字。但他并不甘心,让他们又揭了两幅,还是没有宽字,便怀疑他们做了手脚,要求看着他们揭。
启明摇头说:“这行里有规矩,不让别人看。”
文铭笑道:“既然威尔斯先生这么不相信我们,那我当他的面揭一幅,省得他说咱们中国人合起伙来糊弄他。”
文增年叫道:“胡闹,这是咱们这行的规矩。”
文铭说:“为了表示咱们的友好与真诚,破一次例吧。”
文增年没有办法,只得让他们留在了工作间。文铭把范宽的那张《溪山行旅图》拿过来,把背层揭下来后,让大家看。威尔斯还没举起放大镜便叫道:“这里有个‘宽’字。”小惠听到这里,身体晃了晃差点儿晕倒,心想这次全完了。文增年也不由吃惊,他跟儿子已经做了两套方案的,如果他们非要看着揭怎么处理,如果不看着揭怎么处理。按说用绢画的用手是可以搓去的,并不会搓坏。
威尔斯说:“这张肯定是假的。”
文铭笑道:“这张画如果没有这个‘宽’字就是假的,有这个‘宽’字,可以断定为真迹。”
威尔斯说:“你骗不了我!”
文铭问:“请问这张画是谁画的?”
威尔斯说:“是范宽范中立画的。”
文铭说:“古人画画一般都不在画上留名字,他们往往会在画里暗处留下隐款,表明是自己画的。有的会留在树丛中,有的会留在石头上,有的在后面做标记。既然这是范宽画的,后面有个‘宽’字怎么能证明是假的?这恰恰说明你买到的是真画。”
威尔斯说:“那我找别人揭的那张怎么有‘宽’字?”
文铭说:“这个有几种情况,一种是裱的人做出的标记,证明是自己裱的,以防别人日后找麻烦。还有种情况是有人用假画替换了真画。还有种情况是持有画的人为向卖家讹钱,故意在后面留下痕迹,说此画是假。这么说吧威尔斯先生,真画假画不能用后面的字来判断,是仿的东西只要揭开就知道了,因为底面较新。可是你看这画,正面与背面的颜色都是相同的,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冯招财说:“听说有人用泡染做旧。”
文铭说:“我前几天听说冯掌柜已经死了,你死了吗?你说用染料能染,那你染一张让我看看。不懂就不要在这里说话。”
启明怒道:“冯招财,你挑拨是非,小心本官把你给关起来。”
威尔斯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如何是好。
文增年问:“这些画还裱不裱?”
威尔斯说:“当然要裱,不过有个问题,重新裱了不就变成新画了吗?那送给别人不就显得不珍贵了吗?”
文增年说:“揭裱是为了保护画心的,真不真,老不老,贵不贵,主要在画心。放心吧,我们要精心你给裱起来,只会给画增色,绝不逊色原来的装裱。”
回到府上,启明重新升堂,责冯招财造谣生事,混淆视听,心存不良,打击报复,打二十大板。衙役也恨冯招财帮洋人对付中国人,打的时候用足了力气,一板子下去,冯招财差点儿把喉咙喊破,打到第十板子,冯招财昏过去了,用凉水泼醒再打。二十板打完,冯招财昏了三次,最后被差役抬出去扔在路边。
启明设宴招待了几位洋人,席间,启明对威尔斯说:“冯招财所以诬告蔡守信卖给你假画,纯是打击报复。”于是把蔡守信与冯招财的一来二往所发生的过节,说给威尔斯听。威尔斯恨恨地说:“这个冯招财简直就是个骗子。”
一场惊动朝廷的官司圆满结束,启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写了道奏折打发人报往朝廷。他相信朝廷对他的处理会是满意的,因为既摆平了洋人也没有失去大清的尊严。这时,下人送来封信,启明把信打开发现是张银票。他问下人是谁送来的,下人摇头说对方没说。启明猜出是柳小惠送的,不由感叹,蔡守信不在家,柳小惠面对这么大的事有条不紊,应对自如,真是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