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威尔斯带着假画找到启明,启明看了几幅画,感到确实画得精致,不像是假的。便问:“你们根据什么判定此画是假?你们应该知道,中国画与西洋画是有本质区别的,比如用材方面,塑形方面,有着根本的区别,是不能用鉴别西洋画的方法鉴定中国画的。”
“当然有根据,否则我不会找你,我可是本分的商人。”
“有何根据,说来听听。”
“你们的冯招财说,此画是个叫柳玉宽的人仿的,他每次仿画后都会在画的背部用很细的线写个‘宽’字。我揭裱之后,发现后面果然有此字,因此断定是假的。”
“那你为何不直接找一宝斋?”
“东西是他们卖的,他们当然不会承认是假的,找也没用。我要让你们保护我们大英国公民的权益。我要求,按购买价的十赔偿还,我总共花三万五千两银子,他们必须赔我三十五万两,少一分也不行,少了我要让我们的领使找你们的皇帝。”
“既然这样,明天本官开堂审理此案,并找人对此画进行鉴定。你们先回吧,明天九点到大堂上来。”
“为何不现在就审,要拖到明天?”
“本官要传唤证人,寻找鉴定之人,捉拿仿画之人。”
把洋人打发走后,启明坐在那里思考了会儿,感到这件事并不简单,因为是宫里压下来的案子,如果处理得没有尊严,这会有失大清朝的颜面,如果处理得太有尊严,洋人可能会闹事。
启明给一宝斋写了封信打发人送去。
小惠接到信后,打开看了,痛苦之极。信里说:“洋人从你店购买之画说是仿品,并在揭裱后发现背部有‘宽’字,现在要按收购价十倍赔偿,你们最好能够证明此画是真,本官明天开堂审理……”
小惠明白,如果按十赔的钱赔偿他们只能把店卖了。因为之前所有的钱都被蔡守信拿去南方进货了,现在店里根本拿不出一万两来。她马上把赵文轩与高志光叫来,跟他们商量应对之策。赵文轩听到这个消息顿时面如死灰,嚷着要自杀。
小惠皱眉道:“赵师傅,我们不要慌了手脚。启明大人提前给咱们送信就是让咱们想办法的。大家冷静下来想想对策。我现在就去找玉宽把画全部毁掉,以防官府派人去查。”说完站起来匆匆走了。小惠来到聚文斋,见父亲蹲在墙根儿,袖着双手昏昏欲睡,便喊道:“出大事了。”
“什么事?”他头也没抬。
“玉宽临的假画出事了,官府要来追查,赶紧把假画处理掉。”
“都在玉宽的房里。”
小惠来到厢房,见弟弟玉宽正在伏案临画,临的是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这幅画纵长卷,绢本,青绿设色。作品描绘了连绵的群山冈峦和浩渺的江河湖水,构图于疏密之中讲求变化,气势连贯,以披麻与斧劈皴相合,表现山石的肌理脉络和明暗变化;设色匀净清丽,于青绿中间以赭色,富有变化和装饰性。作品意境雄浑壮阔,气势恢宏,充分表现了自然山水的秀丽壮美。
小惠见此画快临完了,说:“玉宽,出大事了。”
玉宽就像没有听到,仍旧细心地画着。
小惠急了,过去把江山图拉起来揉成团扔到地上,然后把架子上放的假画都扔到地上。玉宽手里握着笔,面对空了的案子待了会儿,慢慢地站起来,缓慢地回过头,见小惠把他临的画都揉成团往麻袋里塞,他的神情平淡得像这些画不是他临的。
小惠说:“玉宽,要是别人问你临过画没有,你说没有。你从今以后不要再临了,你画自己的画,我跟你姐夫说过了,在店里给你弄个专柜。”随后小惠把假画摁进麻袋里,背着回去。路上,有人看到一宝斋的老板娘背着麻袋,都吃惊地回头看。小惠把仿画背到锅炉房,让师傅赶紧烧掉。
到客厅,小惠见赵文轩还在抹眼泪,高志光坐在那里唉声叹气,问:“你们想到对策没有?”
高志光叹气道:“能有什么对策,假画是我们卖出去的,再者这画确实是以假当真。要不这样,让威尔斯来店里挑几件东西,以抵几张假画。”
小惠皱眉道:“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如果他想私下解决早找咱们了,现在他们报了官就是想要十倍的赔偿。问题是我们没钱赔,我们总不能把店卖了吧。再说如果大家都知道咱们把假画当真画卖,一宝斋还有什么信誉,以后谁还来店里买东西?”
赵文轩抹眼泪道:“都怨我没掌好眼,要不就对他们说,一宝斋并不知道此事,是我私自弄了几张仿画卖的,随他们处置。”
小惠说:“赵师傅,这件事责任并不全在你,是守信开的头。”
高志光说:“要不跟洋人商量商量,少赔他们点儿。”
小惠说:“明天他们必然去找人鉴定,在鉴定不明确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对仿画进行揭裱,如果发现我弟弟在后面留的‘宽’字,一切会真相大白,我们就在劫难逃了。我认为他们揭裱古画,必然会找街上的文师傅,因为他是这条街上最好的装裱师。我们不如提前跟他说说,在揭裱时动动手脚。我弟留的‘宽’字我看过,线条细得就像蚊子爪似的,浮于表层,揭下画心后一搓也许就不见了。”
赵文轩说:“文增年不会答应的,他家三代装裱,把信誉看得比生命都重要。正因为如此,在琉璃厂这么多年都没裱坏过画。你让他处理掉背后的字他绝对不同意。”
小惠没时间跟他们磨叽了,揣了几百两银子的银票来到文增年装裱铺。由于一宝斋与他们多有合作,大家都很熟了。文师傅见一宝斋的老板娘来了,放下手里的活儿:“夫人亲自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小惠把事情的缘由说了说,并表明如果损坏由一宝斋赔偿。文增年摇头:“我不敢保证能够处理掉,如果再有人盯着就更做不到了。不慎损坏,银子倒是小事,坏了我们店的名声,我就无法跟祖宗交代了。”
“我弟在后面留的字是极细极小的,否则会从前面透过来。相信您有办法做到的。求求您了,如果要是赔他们十倍银子,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卖店。”
文增年说:“夫人,我真没法帮这个忙。”
文增年的儿子文铭一直在那里托画心,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听明白了,提着刷子说:“爹,如果真像小惠姨说得那么细,不难弄掉,揭的时候用手捻一下就没有了。就算捻不掉,我们也可以用别的办法去掉。”
“你懂什么?”文增年瞪眼道。
“爹,洋鬼子老来侵犯咱们,他们这么可气,无论做到做不到我们都得试试。再说了,如果是绢质的是不容易搓烂的,如果是宣纸画的,宣纸的特性您也知道,有数层,相信我们能够办得到的。很多搞装裱的就把老画揭出几张来偷人家的。”
所谓揭裱,指的是已经装裱过的字画,因年代久远,需要重新装裱。即把画心由旧裱上揭下来,然后好重新装裱。一般揭绢容易,揭纸较难。不过宣纸是分层制作的,普通的宣纸可劈为两三层,好而厚的宣纸可劈为十数层。从明代以后,书画多以宣纸,因为宣纸的寿命比绢帛长。有些商人买到古画后将原作劈成数层,然后再分别用宣纸将劈下的每一层托裱加厚,这样一件作品便变成两件以至多件。有很多不老实的装裱匠人经常使用这种办法偷窃别人的书画。
文增年见儿子把话都说到这里了,实在不好推辞,于是说:“这样吧,我们先试试,如果能成我们就帮,真不行也不要怨我们。”
小惠把银票掏出来:“无论成功不成功,这些银子您都留着。如果在揭裱的时候把画揭坏了,由一宝斋赔偿。”
文增年摇头:“万万不可,还不知道成不成功,这钱不能收。”
小惠走后,文增年拿起标尺来就要打儿子。文铭边躲到旁边边说:“爹你是不是中国人?”文增年把扬起的尺子又放下:“你先别干那活儿了,马上去琢磨。记住,要快,要不留痕迹。大家所以都把古画拿来让咱们揭裱就是因为咱们从没失过手,如果搞砸了,我们以后就没法开店了,我死后也没法见你爷爷了。”
文铭把画心晾上,然后用小笔写了很多蝇头“宽”字,湿透后,揭的时候轻轻用指头搓一下,结果搓了几张都烂了,成功率并不高。文铭盯着那个写有“宽”字的纸角在挠头,自言自语道:“肯定会有办法,只要用心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在开堂之前,启明已经通知了街上几位最内行的古画鉴别师傅,其中就包括刘三礼。由于刘三礼已经知道蔡守信卖了仿画,并且是他当初卖给万宝堂的,因此忐忑不安。在跟几位师傅去官府时,刘三礼说:“蔡守信绝对不会卖假画的,这是洋鬼子故意讹人。”
大家都七嘴八舌说:“蔡守信太倒霉了,刚从牢里出来又摊上这事儿。这人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当初蔡守信是多么风光,可你看现在,后台倒了,好运也用完了!”
他们来到堂上,对启明施礼后站到一侧。刘三礼回头看看身后的洋人,抬头见柳小惠、高志光、赵文轩站在对面,忙躬着身子来到小惠面前,对她点头小声说:“画是真的。”
启明拍拍惊堂木:“英国人威尔斯从一宝斋购得几幅古画,说此画是仿品。今天请大家来对这几幅画进行鉴定,请务必要看仔细,是真是假都要如实相告,如本官查明谁说假话,大牢伺候。”
威尔斯说:“我抗议。”
启明说:“请讲。”
“你刚才说,谁要说是假画就关进大牢,谁还敢说假画。”
启明说:“翻译!”
当翻译用英语解释了,威尔斯说:“我没意见。”
威尔斯把画挂起来,几位师傅来到画前掏出放大镜仔细看。刘三礼来到当初卖给蔡守信的那几幅画前说:“我敢保证,这几幅画是真的。”
威尔斯问:“你的意思是其他画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