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三礼又拿着假画来万宝堂,赵文轩心里恨得直咬牙,他骗起人来还没完没了了,但表面上赵文轩不动声色,对画赞叹一番,然后说:“画是好画,只是我们店里刚上了些货,钱有些紧张,您收起来吧。”
刘三礼忙说:“小的信不过别家,还信不过万宝堂吗,你们先收下,啥时有钱了再给我。”
赵文轩摇头:“据说古宝斋的石运达非常看好古画,你拿过去让他看看吧,说不他定会买。”
刘三礼感到有些遗憾,于是带着画去找石运达了。石运达见是好画,但关系到自己要花钱买,就不太放心了,于是找来几个懂画的朋友掌眼,最终大家都认为纸、笔墨、款都没有问题。石运达认为机不可失,一次就买了十件。刘三礼高高兴兴把银子拿回去,跟冯招财分了。冯招财看着大把的银子,想把在怡春楼打得火热的姑娘买来当老婆,于是就请人把聚鑫斋打扫干净,重新装修睡房,换了床,然后他去怡春楼里赎姑娘。
老鸨把银子收下,说:“我把姑娘打扮打扮,风风光光地送到你家。”冯招财大把的银子扔出去了,哪放心老鸨,要立马把姑娘领走。
老鸨说:“看你这么急,那现在就领走吧。”
冯招财雇了花轿,找来唢呐队,敲锣打鼓地抬着姑娘去了。为了去气潘五妹,他刻意要走柳正印家门前。轿子停下,他领着姑娘进了院子。潘五妹正在院里晾衣裳,见冯招财领着位妖艳的女子进来,瞪眼道:“滚出去,否则别怪老娘不客气。”
冯招财捏捏姑娘的脸蛋儿:“潘五妹你过来闻闻,这身上,香喷喷的,你看这脸皮儿,嫩得都怕弹破,你看这小腰,也就一对掐。你说你有法儿跟她比吗?你跟她比,你就成大母猴子了。实话跟你说吧,老子早想把你休了,只是没腾出手来。”
柳正印出来:“冯掌柜,你既已随愿,何必再来奚落别人呢。”
冯招财说:“柳正印我给你提个醒。潘五妹这臭娘们毛病大了去了,睡觉打呼噜,放响屁,那声音惊天动地,像三百斤的老母猪打出来的。有脚气,还便秘,最严重的时候拉算盘珠,硬得在屎池里光三天都化不开。她还有口臭,那味道就像刚吃了臭豆腐呼出来的气。你可有心理准备,别到时候把你给熏死了。”
柳正印叫道:“滚。你滚!”
冯招财亲亲姑娘的脸儿,搂着杨柳小腰走了。回到聚鑫斋,冯招财打发人写了很多请帖,请街上的掌柜到家里喝喜酒,但最终只有刘三礼来了,手里还没拿贺礼。冯招财去馆子里订了菜,摆到桌上,三个人围炕桌喝。冯招财见刘三礼无精打采,说:“哎哎哎,抬头看看我这新娘子,再想想潘五妹那头老母猪,她们有法儿比吗?”
刘三礼耷着眼皮:“当初我媳妇比她水灵,还不跟人跑了。”
冯招财说:“我就纳闷了,你说他潘五妹有啥好的,你们这些臭书生还就看上她了,把她当成了宝贝。实话跟你说吧,就是潘五妹真嫁给你你也伺候不了她,瞧你瘦得像火柴棍儿似的,几下就把你给整折了,你没娶到她还能多活几年!”
姑娘伸出纤纤小手摸摸刘三礼的耳朵,用嫩嫩的声音说:“刘爷,楼上的姐妹个个都像天仙,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啊?”
刘三礼摇头:“我消受不起。”
姑娘说:“人生能有几回醉啊,何不快乐走一回呢。趁你现在还不是太老,该享受就得享受,将来你老了给你个天仙也做不了。”
刘三礼说:“反正我就喜欢潘五妹。”
冯招财说:“那赶紧去找你的潘五妹吧,别在这里恶心我。”刘三礼爬起来,无精打采地走了。冯招财摇头说:“这人有病,病得不轻,来,咱们喝。”姑娘呷了口酒,对着嘴儿送给冯招财,说:“夫君你可是跟人家说的噢,我嫁过来让我当家。现在我是你的新娘子了,你把银子交出来。”
“反正都是一家人,在我这里放着跟在你手里有什么区别?”
姑娘把他的手打开,翻白眼道:“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得说话算话。”
冯招财说:“是不是男人你来试试。”说着把姑娘掀翻,又亲又摸,然后,墙上的影子活泼起来……姑娘东张西望,就像身上驰骋的冯招财跟她没关联……冯招财折腾累了,翻身下来,倒头便睡。姑娘坐在床上,盯着冯招财那张胖脸儿翻翻白眼,端着灯在房里东瞅西望一番,这才回到床上。
半夜里,门被突然撞开,蹿进几个蒙面人。冯招财惊得爬起来,喊:“谁?”冰凉的刀子已经抵到下巴上。他以为潘九斤回来了,说:“九斤这跟我没关系,是潘五妹不要我了,不信你去问她。”
姑娘把蜡烛点着,冯招财发现是几个陌生人,不由惊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汉子说:“老子来借点儿钱花,识相的赶紧拿来,否则阉了你。”
姑娘说:“郎君啊,把钱给他们吧,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根子没了可长不出来了。”
冯招财说:“我把钱都用来赎你了,哪还有钱呢。”
有个汉子说:“没钱还留着他干吗。”
姑娘说:“郎君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啊?”
冯招财没有办法,光着身子把块地砖掀开,从里面掏出银子。汉子问:“还有没有?”
冯招财哭道:“半文也没了。”
蒙面人用刀柄砸在冯招财头上,就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冯招财醒来,发现媳妇不见了,找遍了院子也不见影儿,便哭着去了三宝斋。刘三礼听说钱被人抢了,新娘子也不见了,说:“仙人跳!你以为那姑娘真心嫁你?她只是想合伙骗你的银子罢了。冯招财你现在再把那姑娘跟潘五妹比比看。”
冯招财认定是老鸨搞的鬼,早晨奔去,站在院里喊:“还我银子,还我银子。”老鸨领着四个彪形大汉从铺着红绒布的楼梯上走下来,说:“人你领走了,出了这个门就跟我们怡春楼没关系了。”
冯招财说:“我去报官。”
老鸨冷笑道:“你也没打听打听,要是老娘没有后台能做得了这行吗?你再敢胡闹,我就让人把你的胳膊腿卸掉,把你扔进护成河里喂鱼,滚!”四个大汉的眼光顿时凶起来,冯招财不敢再说了,灰溜溜走了,边走边抹眼泪。
冯招财赔了夫人折了银,只剩下聚鑫斋这空壳了,实在没办法,提着菜刀来到柳正印家,要死要活想讹钱花。
潘五妹说:“你等着,我去拿。”
冯招财喊道:“不用多了,一千两就行。”
潘五妹点头:“中,等着。”一双大脚嗵嗵地敲进厨房,摸起菜刀,嗵嗵地出来,扑上去照冯招财就砍。冯招财躲开,半边袖子被刀划破了,吓得他跑得像猎枪顶着屁股的兔子,一阵风跑出小巷。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三宝斋:“我先在这里躲躲,要是潘五妹来了,千万别说我在这里。”刘三礼自从知道潘五妹跟柳正印过了,像丢了魂似的,每天无精打采。听说潘五妹要来,走出店门张望,期盼能够看到她,遗憾的是,潘五妹并没有来。他深深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哪点儿比柳正印差了?”
冯招财没有生意没有收入,实在过不下去了,想把聚鑫斋卖掉。街上的人都知道冯招财赖皮,没有人问津。万般无奈之下,他找到了万宝堂。蔡守信想到岳父与新岳母潘五妹需要店面,聚鑫斋位置也不错,于是出钱把店盘下,把店名改成聚文斋,送给岳父。从此,柳正印与儿子读书写字画画,潘五妹主持经营此店,把此店经营得非常好。
冯招财卖店得了些钱,租了刘三礼的柜台,提些木刻套印的画卖。木刻套印源自荣宝斋木版水印,是根据画稿笔迹的粗细长短、曲直方圆、刚柔枯润,设色的深浅、浓淡、冷暖及色相的向背阴阳,分版勾摹,刻成若干板块,由深至浅逐笔依次叠印,可以做出以假乱真的画来。
这段时间,冯招财再无以前的飞扬跋扈了,他变得安分了。但当潘九斤回来之后,立马就原形毕露了。那天晚上,刘三礼刚把店门关上,接着传来敲门声,便把门打开,顿时吓得打了个激灵。因为外面的人是潘九斤。潘九斤见刘三礼愣怔,把他推开,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咋看到聚鑫斋的牌子变了,人也换了?”
刘三礼叹口气说:“这话说来长了。”
冯招财赤着脚跑来,喊道:“九斤,九斤,你可回来了。”
潘九斤问:“发生什么事了?”
刘三礼说:“发生了很多事情。”
冯招财伸手把刘三礼拨开,干哭几声,蹭蹭眼睛:“九斤啊,你走之后出大事了,店被蔡守信霸占,你姐也被人家抓去了。我没办法,只能跟刘三礼在这里凑合。”
潘九斤怒道:“什么,什么,把俺姐被抓了,俺现在就去救人。”
刘三礼忙说:“慢着,慢着,你们想救人也好,想砸万宝堂也中,但你们不要在我的店里谈,要谈找家客店住下,想干什么都行。”
潘九斤逮住刘三礼的领子:“你什么意思?”
刘三礼说:“什么意思?你们从我这里去万宝堂闹事,要是让蔡守信知道,我这店就没法开了。九斤,有些事情你在外面不知道,我问你,你知道蔡守信什么来头?我不跟你绕弯了,直接告诉你吧。万宝堂是皇宫开的店,目的就是为查宫中流出之宝的,蔡守信直接归老佛爷西太后管,那少音都对蔡守信点头哈腰的,你说咱们能惹得起吗?别太冲动了,想想吧,为什么每次跟他们较劲都伤着自己,你再冲动就没命了。”
潘九斤吃惊:“皇宫开的店?冯招财,这是真的吗?”
冯招财低下头:“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潘九斤骂道:“那你还让我去万宝堂。”
刘三礼说:“九斤,我给你做点儿饭,你吃了赶紧走吧。”
潘九斤问:“俺姐咋办?”
刘三礼说:“以后再说。”
潘九斤恨道:“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刘三礼叹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把潘九斤打发走了,冯招财跟刘三礼说:“刘爷,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跟潘九斤说潘五妹跟柳正印的事,让潘九斤知道了,他跟柳正印与蔡守信就变成亲戚了,我报不了仇不说,你再也得不到潘五妹了。”
刘三礼叹口气:“唉!现在说这个有用吗,不说了,睡觉去。”
时隔不久,刘三礼与冯招财听说潘五妹怀孕了,刘三礼对得到潘五妹彻底失望了,从此走出了失恋的阴霾,说:“木已成舟兮一切俱往唉。”潘五妹怀孕,不异于给了冯招财一记耳光,因为他跟潘五妹滚了几十年都能做到。他恨恨地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怀了个野种吗,生出来也是个没屁眼儿的。”
由于街上都在传说万宝堂是宫里开的事,万宝堂的人也听说了,蔡守信这才跟大家解释,当初成立万宝堂的原因。店里人听说万宝堂是皇宫开的,顿时都感到自豪,但自豪过后,问题就来了,从此再没人拿着好东西让万宝堂过眼了,倒是大家知道万保堂是宫中私设后,有很多顾客前来观光,并买些东西。
万宝堂的员工骄傲了没几天,庆宽突然领着便衣来到店里,语重心长地对蔡守信说:“守信啊,此店已经没有保留意义了,可你为皇家收集那么多宝贝,劳苦功高,本官正在寻找空缺想委以重任,只是现在没有合适的位置,你还需耐心等待。放心吧,一旦有合适的机会,本官定当向皇帝举荐委以重任。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经营万宝堂,以后不必往内务府缴纳了。”
随后庆宽派人对店进行清理,把仓库里的东西以及银两全部收上去,最后把万宝堂的房契递给蔡守信:“这个店,你可卖掉作为大家的报酬,从此,该店跟宫里跟内务府没有任何关系了,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此后,庆宽再没过问万宝堂的事情。
蔡守信面对这么大的摊子,没有资金也没库存,实在难以撑下去了,他去找庆宽想借点儿钱维持,等到他的任命。庆宽并没有见他,只是打发人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不方便相见。蔡守信顿时陷入两难,经营此店没有资金,把门关掉没有官位,并且还有这么多人没有着落。小惠说:“既然这样,咱们不求提拔,再回江南当你的督窑官去。”
蔡守信摇头说:“督窑官已经另有人了,回不去了。”
小惠说:“咱们就好好经营这店,别人能赚钱咱们为何不能?”
蔡守信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庆宽把万宝堂的钱掏空了,把库存清走了,现在万宝堂就剩个空壳。唉,都怨我当初太傻,庆宽分给我的那份子钱我总以为是不义之财,都交到万宝堂的账房里了,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小惠说:“现在的问题不是资金,而是你的心气没了。你想过没有,虽然后台没了,但万宝堂的名声与威信还在,其价值不止万金。我们就算赊别人的货,别人也信得过我们不是。就算我们去银庄借钱,他们也得给咱们最少的利息不是。我们应该借着万宝堂以前建立起来的威信与名声,放低标准,转型经营。”
蔡守信感动地说:“夫人,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娶了你。”
小惠嗔道:“那你当初还不肯要我呢。”
蔡守信说:“那是怕委屈了你。”
小惠说:“嘁,说得就像真事似的。哎,你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干。”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你总不能让我们娘俩儿饿着吧。”
随后蔡守信按小惠的指导思想,去银庄借了银子,赊了货物,开始收购与出售中低端的文玩,并销售文房四宝与书籍。
由于万宝堂名声在外,银庄的掌柜说需要钱就吱声,送货的商人说下次一块儿结算吧。蔡守信现在终于明白,店的声望的重要性了。从此,万宝堂的生意红火起来。
七月份,小惠要生产了,预产期要比潘五妹早两个月。潘五妹说:“这也太不巧了,我要没怀上,就可以伺候你月子。”
小惠笑道:“我的孩子亏大了,比你的大,还得喊你的舅舅。”
潘五妹遗憾地说:“要是早认识你爹就好了。”
小惠笑道:“早认识我娘也不同意。”
潘五妹说:“说得也是。”
小惠说:“姨,谢谢你了。我父亲与弟弟都很木讷,多亏你照顾。”
潘五妹说:“小惠你可不能这么说,认识你父亲后我才知道以前是白活了,唉,你说我早干吗去了。”
小惠在七月九日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蔡丰,举家欢喜,街上很多掌柜都前来祝贺。蔡守信专门给庆宽与那少音发了请帖,但庆宽与那少音都没有回音,这让蔡守信隐隐感到不好。事后蔡守信专门拜访了那少音,那少音说出了实情。原来,庆宽与皇帝的关系很紧张,在孩子庆贺那天,庆宽招集幕僚去商量对策了,所以没有前来为孩子庆贺。蔡守信大惊,心想,如果庆宽大人出什么事,会不会牵涉出万宝堂来?
那天,蔡守信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小惠见他愁容锁面,问:“我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应该高兴才是啊,为何哭丧着脸?”
蔡守信说:“庆宽现在的处境可能非常困难,我怕他有什么事,会牵涉到万宝堂。”
小惠说:“你与庆宽共事时,每笔钱的来龙去脉都记得清楚,你又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你怕什么。”
蔡守信说:“话虽这么说,如果真出了事,就不好说了。”
小惠说:“咱们问心无愧,不要多想了。”
不久,蔡守信得到消息,庆宽已经不在京城了。事情是这样的,光绪曾想打四个镯子给慈禧太后做生日礼物,庆宽做了四个样品给慈禧太后看,慈禧太后都很喜欢,然后又拿给光绪皇帝看。光绪问需要多少钱,庆宽说需要四万两银子。光绪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岂不是要抄我家?”原来光绪辛辛苦苦攒了四万两私房银,不放心内务府,存在宫外的钱庄里吃利息,结果庆宽一开口就把他的私房钱给弄光了,光绪又不得不给,自然恨上了庆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