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打烊时,潘五妹收拾东西后向柳正印家走。冯招财暗里尾随着跟到柳正印家,顺着墙缝看进去。潘五妹从袖子里掏出银票来递给柳正印。柳正印吃惊道:“这么多钱?五妹,是不是当真画卖了,要是让别人认出来会很麻烦的,以后别人再买,就说是仿品。”潘五妹说:“是刘三礼买的,他自己出的价。刘三礼认不出来,别人也够呛能认出来的。”
柳正印说:“玉宽每次临完画,都会在画心背面写个宽字,要是别人揭裱就很容易发现是仿品的。”
冯招财终于明白这段时间潘五妹去哪儿了,原来她跟柳正印伙上了。第二天,冯招财睡到中午才起床,打着哈欠来到店里,把手伸到潘五妹面前:“给点儿钱花。”潘五妹从柜台上摸起算盘,刷地砸到他的手上,把他砸得表情丰富。潘五妹说:“上次你偷了我的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伸着手要钱。冯招财,我让你在店里住是格外开恩,再不识好歹我就把你赶出去。”
冯招财摇头晃脑道:“潘五妹,你无情,别怪我无义。”
潘五妹说:“冯招财你信不信我用刀子攮你?”
冯招财说:“老子知道你现在跟柳正印那王八蛋过了,柳正印还有个闺女长得挺俊,哪天老子把她弄出去睡了。”
潘五妹把冯招财摁到胯下一阵扑通,边打边说:“你要敢动她一根汗毛,老娘就把你杀了,不信你就看看。”
冯招财说:“我不动她也成,给钱。”
潘五妹跟冯招财过这么久了,是对他了解的,知道这人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于是就给了他些银子。她没想到冯招财蹬着锅台上了炕,没完没了。潘五妹心想,等潘九斤回来一定让他把冯招财这坯臭狗屎弄走,落个清净,但潘九斤就是没影儿。冯招财把钱花完了就要,不给就发狠去找柳正印,这让潘五妹很头痛。潘五妹心想,蔡守信有皇宫的靠山,那少音见着他都点头哈腰的,听说他妻子早没了,现在小惠又在万宝堂剪纸,要是小惠嫁给蔡守信,也算有个靠山,以后就不怕他冯招财赖皮了。店打烊后回到柳正印家,潘五妹与柳正印商量小惠的事。柳正印说:“这个我当不了家,得跟小惠商量。”等小惠回来,潘五妹跟她商量说:“小惠,你看蔡掌柜怎么样?”
“还行,脸冷,心热。”
“听说他老婆没有了?”
“怎么,潘姨您问这些干什么?”
“小惠,我想帮你去提提亲,你看行吗?”
“合适吗,我比他闺女才大几岁。”
“小惠,有权有势的人娶的妾十八九岁的多了。当然,咱们是坚决不当小妾的,听说,蔡掌柜的夫人早就去世了,现在还没有老婆。姨也就是说说,你不同意咱们就不提,再怎么说他也是结过婚的,还有孩子。”
小惠咂了下舌:“去说吧。”
潘五妹没想到小惠这么痛快地便答应了,匆匆跑到万宝堂,要见蔡掌柜。蔡守信听说潘五妹求见,让她来到客厅。潘五妹说:“蔡掌柜,我今天来是想给您做媒的。闺女你见过,就是柳正印家的闺女柳小惠。这闺女,整条街上的姑娘加起来也不如她俊巴,不如她有才。她随便剪个鸡扔到地上都能咕咕叫,她剪个鸟扔到天上都能飞。还有,这闺女我一打眼就知道是旺夫相,一打眼就知道她儿女双全的命。”蔡守信没想到潘五妹看似粗,还挺有文才,形容得这么好,于是笑道:“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介绍柳小惠了,姑娘是不错,可比我闺女大不了几岁,不合适?”
潘五妹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古宝斋的石运达第三房太太听说才十九岁。街上卖文房四宝的王掌柜六十了还娶了个二十多岁的黄花闺女呢。您的年龄比他们要小很多,为什么不合适?”
蔡守信说:“我确实没有再娶之意,不过还是谢谢你。”
潘五妹感到有些遗憾,垂头丧气地回去,对柳正印说:“蔡守信说小惠比她闺女大不了几岁,不合适。”柳正印叹气说:“说实话,咱攀不上人家。”柳小惠听后皱眉道:“爹你说什么,什么是咱攀不上人家,是他攀不上我。”
第二天,小惠来到万宝堂,见蔡守信正在店里查看卫生,把他喊住,梗着脖子问:“蔡掌柜我想问你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蔡守信笑道:“怎么了,看你这般认真的样子。”
“我长得好看吗?”
“长得挺好看的。”
“我有没有才。”
“你当然有才了,听说你剪的窗花订出不少!”
“那潘姨帮我向你提亲,你为什么不同意?”
店里正忙着打扫的人都惊住了,慢慢地回过头来。蔡守信见大家都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我收你为义女。”正在擦柜台的荧荧突然说:“爹,我有义姐了,我不要义姐,你就应了吧。”店里的人都说:“掌柜的应下吧。”蔡守信瞪眼道:“你们瞎起什么哄!”荧荧拉着小惠去了后堂,问:“你真想跟我爹成亲,不嫌他老?”这段时间荧荧跟着小惠学剪纸,非常喜欢小惠这种直爽的性格,两个人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小惠说:“我配得上你爹吗?”
荧荧摇头:“说实话,我爹配不上你,你这么年轻漂亮,还这么有才,他都半截老头子了。”
小惠突然羞涩地说:“那他还不愿意。”
当刘三礼抱着从潘五妹那里买来的画来到万宝堂,赵文轩见有两幅王蒙的山居图,还有一幅八大山人的荷花图,不由吃惊。心想他刘三礼还挺称货的,收藏了这么多古画,并且都是罕见的精品。由于价值不菲,赵文轩不敢怠慢,把高志光叫出来一块儿掌眼。高志光说:“我对铜器、瓷器那是没得说,对古画基本算外行,怕帮不上你的忙。”
“帮着看看这纸的年代没问题吧。”
“这个跟瓷器的包浆不同,我建议你再找个人去看看。”
“那你去跟刘掌柜聊聊天,就说正在商量价钱。我抽空去找人看看。”随后赵文轩带着画来到古宝斋,拜见石运达,想着让他掌掌眼。在这条街上,石运达是个杂家,不只对古瓷有研究,在古字画方面也非常有见地。对于万宝堂的人来找他掌眼,石运达感到非常有面子,因此格外热情。他给赵文轩泡上茶,戴上手套,把画打开,见是王蒙的画,眼睛一亮:“什么来路?”
赵文轩说:“从外地人手里收来的,让您给帮着掌掌眼。”
石运达拿起放大镜来仔细看看,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心中忌妒,嗍嗍牙花子:“这几件东西表面上看是没有问题,可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当然也说不上哪儿不对来。要不这样吧,你多少钱收的让给我,我留着琢磨琢磨,如果是仿的我认了。可你们万宝堂如果收到假画,那就贻笑大方了。怎么样?”
赵文轩本还不敢肯定,如今见石运达说有问题要留下,便认定是真画了。于是赶忙告辞,匆匆回到万宝堂,开始与刘三礼谈价。赵文轩说:“这几件东西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但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但又说上哪儿不对劲儿。”
“赵师傅,小的学画是从元画入手,临过王蒙的几幅画,也见到过几幅真品,小的敢说这绝对是真的。说实话,小的是因为用钱,才把收藏了多年的画拿出来卖,否则打死小的也舍不得。”
“刘掌柜你看这样行吗,既然这样,这三幅画咱们不讲价,一千两。如果你认为这个价不合适可以拿到别的店里看看,有出价高的就让他们留下。”
刘掌柜压抑着心中的惊喜,还是要装出很痛苦的样子:“这么大的尺寸,这么精致的画,这个价。唉!谁让我等着用钱来着,留下吧。”
赵文轩让账房把银票付了,把画收起来去跟蔡守信汇报。蔡守信听说收了两件王蒙的画,让他把画拿来欣赏欣赏。赵文轩去库房里把画拿来,蔡守信看了看咂舌道:“这么大的尺寸,十分罕见,多少钱收的?”赵文轩说:“三幅画共一千两,这幅画算五百两。”蔡守信点头说:“值,这幅画就值一千两。”这时,荧荧与柳小惠进来,也围上来看。柳小惠看了看画吃惊道:“哪来的?”
赵文轩说:“刚从刘掌柜手里收到的。”
柳小惠问:“多少钱?”
赵文轩说:“两幅王蒙的山居图,一幅八大山人的荷花,一共一千两。”
柳小惠说:“亏大发了。”
赵文轩笑道:“小惠你可别开玩笑,我经不起这吓。”
柳小惠说:“假的!”
蔡守信说:“小惠,别开这种玩笑。为什么说是假的?”
小惠刚要说是她弟弟玉宽临的,是由他父亲做的旧,但随后想到大家知道他们家做仿画,将来可能有麻烦,要是买到假画的都上门找可咋办。于是说:“反正是假的,不信拉倒。”蔡守信说:“文轩,小孩子的戏言别往心上去,把画拿到库房去吧。”
小惠说:“谁小孩子?”
赵文轩闷闷不乐地走后,蔡守信对小惠说:“小惠你这么说让赵师傅很没面子,以后可不能这么直言快语了。”
小惠说:“我直言快语说的是真话。说好话谁不会,不看画我就会说这画真好,是真品,是绝品。我说假画肯定是有根据的。”
蔡守信问:“有什么根据?”
小惠摇头晃脑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告诉你?”
蔡守信说:“我不是说过要收你为义女吗?”
小惠撇嘴道:“谁稀罕!”
荧荧摇头晃脑道:“我跟婉芝姐商量过了,坚决不同意你收小惠为义姐。爹,还有件事我跟你说,婉芝姐正给你们缝结婚用品。”
蔡守信瞪眼道:“你小孩子乱说什么。”
小惠急了:“你说我个黄花大闺女还没人要了。”
蔡守信说:“小惠,不是这个意思。”
小惠瞪眼道:“你就直接说,要不要吧。”
荧荧嬉笑道:“小惠,从今以后我就喊你小娘了。”
小惠说:“既然荧荧都这么说了,我就告诉你这画为什么是假的。说白了,这画是仿的,是做旧的。作旧你懂吧,可以用老纸老墨画,这个最不容易辨认。还有是用古画揭裱下的料泡水染。这张画,是用老纸老墨画的,并且画工精湛,当然不容易认了。不信的话你们重新揭裱,看看画心后面有没有个蝇头小字,篆体的‘宽’字。蔡大人,这样的画别再买了,再买你会变成穷光蛋,想娶本姑娘都娶不起了。”说完与荧荧得意地走了。
蔡守信听小惠说得这么内行,这么详细,不像开玩笑,马上找到赵文轩,让他重新揭裱一幅。赵文轩以为蔡守信不相信他,闷闷不乐。蔡守信说:“文轩,这倒不是我不相信你,倘若是仿品,我们现在还有补救,如果是仿品,我们当真品收多了会坏了咱们万宝堂的名声,再就是会产生巨大的损失。如果是别人故意卖给咱假画四处宣扬,我们的损失将更大。”赵文轩对自己的眼光还是蛮自信的,于是带着情绪把王蒙的那张画揭裱,这才发现是假画。赵文轩感到羞愧难当,叹气道:“丢人了。我研究古画几十年,却不如小惠姑娘。”蔡守信发现画的后面果然有非常纤细的枯笔“宽”字,不由感到吃惊。他马上打发人去把小惠叫来,问她如何知道后面有个“宽”字。
小惠摇头说:“这个现在不能说。”
蔡守信问:“为什么?”
小惠说:“你是我什么人?”
由于自小惠加盟万宝堂以来,为人直爽,跟大家处得都很好。自从小惠那天当着大家与掌柜谈婚论嫁后,大家都支持她,就连刘婉芝与荧荧也在帮忙。赵文轩与蔡守信是发小,没有比他更了解蔡守信的了,知道他是喜欢小惠的,现在只是绷着劲儿抹不下脸,于是说:“守信啊,我们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以发小的身份跟你说几句。当初你怕荧荧小受后娘的欺负,不娶也倒罢了,大家佩服你。后来刘老爷子要把闺女嫁你,人家闺女那么照顾你,你收人家为义女,把她介绍给少武,这也倒罢了。如今你又想收小惠为义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凭心里说你敢说你不喜欢小惠?小惠性格直爽,为人义气,跟店里的人相处得都很好,就连荧荧与刘婉芝都为你们的事着急。你再这么绷下去,大家都以为你有病。”
蔡守信就像牙痛般嗍着牙花子,说:“我这个年龄……”
小惠说:“你放心,我没嫌你老。”
蔡守信说:“这个……”
小惠说:“急死了,急死了。”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回头道:“赵师傅,他真有病。”说完气呼呼地走了。赵文轩说:“守信,行啦行啦,就这么着了。”蔡守信说:“刘掌柜再送画,不要点破,就说我们资金问题,暂时不收。”
赵文轩说:“我说的是你跟小惠的事情。”
蔡守信脸都红了:“当初是潘五妹来提的。”
赵文轩说:“街上都在传言,潘五妹与冯招财分手后,平时都住在柳正印家,极有可能会跟柳正印再婚。由她来说,也算合适。这样吧,我这就去找婉芝,让她去找潘五妹。”
在蔡守信举办婚礼那天,那少音领着一帮差役跑前跑后,让这场婚礼显得格外隆重与显赫。庆宽大人不方便亲自到场,打发人送来了贺礼。柳正印那边,潘五妹就像亲娘似地张罗小惠婚嫁,从始到终都没用柳正印与柳玉宽动手,把婚事办得有条不紊,这让柳正印心中非常感动。那天,当他们把小惠送出门后,潘五妹累得够呛。柳正印给她泡上茶,要给她捏肩,潘五妹突然羞涩起来:“这多难为情。”柳正印也不说,伸手在潘五妹的肩上轻轻地捏着,捏着捏着潘五妹竟然躺在那竹椅上睡着了。柳正印把她的鞋脱掉,弄盆热水轻轻地给潘五妹洗脚。潘五妹醒来,见柳正印正给她搓脚,羞得脸都像着了火。柳正印把她的脚擦干净,突然把她给抱起来,来到床前,轻轻地放下,给她盖上被单。潘五妹没想到柳正印还这么有劲儿,她长大后还没有男人抱过她,冯招财根本就没力气抱起她来,刘三礼累出屁也没能把她抱起来,她啧了声。
柳正印又轻轻地拍拍她:“累一天了,你睡吧。”
潘五妹又啧了声,突然伸手搂住柳正印的脖子……
一夜未睡,潘五妹感到心满意足。早晨柳正印说:“过几天咱们也办个婚礼。”潘五妹想了想,摇头说:“什么年纪了,不办了,就这么过吧。”柳正印点点头,又把潘五妹紧紧地搂住……潘五妹抚弄着他的头说:“都这把年纪了,还像小伙子似的。”
早饭后,潘五妹来到聚鑫斋,见伙计正在那里抹眼泪,问怎么了。原来冯招财回来把画与剪纸全部卷走了,伙计跟他夺时,还被抽了俩大嘴巴子。潘五妹恨得牙根儿丝丝痒,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跟这种烂人过了这么久。她跑进厨房,摸起把菜刀,用张废画裹了,直奔三宝斋。闯进门就喊:“刘三礼,冯招财来过吗?”
客厅里传来刘三礼的声音:“没来,没来。”
伙计对潘五妹眨眨眼,指指客厅。潘五妹把裹刀的废画扯掉,提着刀闯进客厅,见刘三礼正与冯招财围着小桌喝酒,她把刀猛地砍到桌上,把盘子震得蹦起老高,吓得冯招财与刘三礼脸色黄黄的,仰倒在地上。潘五妹说:“你们两个听好了,从今以后我们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你们要是再敢惹我我就砍你们,不信就试试。”
冯招财说:“那那那,聚鑫斋也有我的一份。”
潘五妹冷笑:“你放心,我把伙计的工钱付了以后,不会再过去,就留给你吧。你不是总嚷着要娶小妾吗,这下没有人管你了,你娶个让我看看。”
冯招财说:“你,是不是跟柳正印过了?”
潘五妹点头:“对,我们昨天晚上就睡了,睡了五觉,老娘可舒坦了。从今天起,我潘五妹就是柳正印的老婆了。还有,别怪我没告诉你们,现在柳小惠是我闺女,蔡守信就是我女婿。你们要是再敢招惹我就掂量掂量吧。”说完把桌子掀翻,扬长而去。
刘三礼坐在地上,眼睛湿漉漉的:“这下没指望了。”
冯招财说:“三礼,他潘五妹有什么好的,咱们把画卖掉,什么姑娘弄不到手。”
刘三礼叹口气:“你说他柳正印哪点比我好了?”
冯招财说:“他柳正印哪能跟你比,说白了就是比你有劲儿。上次老子从大牢里出来,柳正印用车子把我与潘五妹推回来,潘五妹就开始与柳正印来往,可能那时候就好上了。三礼,把这件事忘了吧,接着喝酒。”说着把小桌扶起来,把扎在桌面上的刀拔下来,重新收拾起餐具,倒上酒。刘三礼突然爬起来,伸手把小桌又掀翻,跑进睡房趴在被子上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