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冬去春寒峭。
未料到会有这样一场雨。不大,却是不痛快,绵绵软软的飘着。
春雨如丝细如愁。
走在大街,两旁除了树木的稀落青绿,再无半点颜色,全无四十里为锦秀的景致。心底忽的一阵伤感,几百年前那位名叫花蕊的女子,这弥漫满城如羽纱的轻雾,莫不是她不散的思念?只是,芙蓉花,终归还是谢了。
早上特意加了件毛衫,身上仍然寒意重重。加快几步跑回公司。摸下头发,却仍还是湿透了。坐到位置上,邻座AMY笑:叫你不带伞,郎个雨就不再大点儿?一边顺手抽了两张面巾纸给我。
白了一眼骂她:看你笑得像狗尾巴花一样灿烂。幸灾乐祸,小人一个。
擦掉雨水,顺手开了电脑,明天双休,赶在下班前,得把才拿回的盘点数据输进去。
这家贸易公司,是小倪介绍我来的。
公司的主营是日用小家电。老板四十来岁,五短身材,一股巴蜀人特有的耿直爽朗。把胸脯拍得山响:小倪的朋友,就是我得朋友。你来找我,那是来帮我,看得起我。然后问:小倪说你以前是销售高手,那就继续做销售郎个样?
我笑起来:其实真没什么本事,跑跑腿,送送货,仅此而已。
于是做了销售主任,试用月薪1500元,包食宿。
我别无所求,有一个落脚处,三餐无忧,做点不太累的事打发时光。
前座小燕突然从隔板后冒出头来:李姐,我们下班去锦里耍,一起去呀。
想了想,与其回宿舍看天花板,倒不如和这帮小年青一起出去逛逛。于是点头答应。锦里的小吃不错,火锅,排档,酒楼,各有特色。来成都3个月,印象最深的,便是吃。小燕是这样给我介绍成都的:一流的小吃、二流的茶馆、三流的美女。
小吃在成都人看来,是最为自豪的。只是,三流的美女?我上下审视她,带略许疑惑。
她笑:你不晓得,一等的美女移**外,二等的美女去了其他大城市,象我们这样,混不出去留在这里的,则统称为三流的美女。
于是损她:原来,你尚有自知之明。
心里却黯然,外面真的那么好吗?远在他乡,才知道,金窝银窝,又怎及得上自家的饭香水甜。
下班后,径直打车到了锦里。天气不好,游客少了许多,好吃街更是冷清,阴雨霏霏里,魏晋的红墙玄瓦百无寂寥的立着,这样的日子,适合吊古伤今。
倒也好,省了拥挤和排队。五人兵分三路,占桌子,买吃的,犹如冲锋陷阵。瞬间桌子堆满,豆花,甜水面,牛肉饼,三大炮……我偏爱辣食,十样里倒有九样对了我的胃口,一阵狂吃猛喝,倒让这班本地的家伙大跌眼镜。
兴正酣,忽听邻桌有人说,那边戏台在唱戏,快去看。小燕一把拖起我:走,我们也去。
远远就听到砰砰嘭嘭紧锣密鼓,好不热闹。近了,看见一方不大的戏台,壁柱婉转着龙凤盘云,台上一个女子正在唱:我只想****鸾凤俦,不由我心花怒放舞彩袖,一学人间享自由……袖一分,亮了个相,台下轰然叫好。
跟着鼓掌,那演员矮身福了福谢场,满鳃桃红看不出后面的喜乐。一抹油彩,掩去心绪眉目,举鞭为马,舞旗成水,出将入相间,一抬腿,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世间事。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深深体会到人生如戏。戏里戏外的真真假假,一时未必可以分得清。
突然想到自己,远来这个千里之外的城市,过着貌似平淡的生活,抛开前后事,一如一场不知何时结束的戏段。只是,我的水袖再舞不起来,步子已碎,怎合得起琴声到丝丝入扣。
锣鼓声又起,却是杀伐萧然,出将一掀,闪出一员黑面武将来。
平日和老妈一起听惯越剧,对川剧本来就不感冒,加上是打戏,兴趣越发淡了。看小燕热情正高,也不叫她,一个人走出人群。
戏台对面是个捏泥塑的,仔细看,布什和周杰伦的头像竟紧紧并排一起,不禁哑然失笑。做泥塑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瘦瘦的戴副眼镜,胡子拉茬,全没有艺术家的仙风道骨。看我颇有兴趣的样子,他和我答腔:妹儿,要不要给你塑一个,保证象。
想了想,有点心动,欲开口问,却不知道怎么称呼。于是笑着问他:我该怎么称呼你?师傅,艺术家,还是老板?
他哈哈一笑:啥子艺术家哟,充其量是一个捏泥娃娃混饭吃的匠人,你喊我师傅就可以了。
我点头:好,那就叫你师傅,你帮我塑一个吧,不过,可不可以把我做得年轻一些?
心里惶恐,年华似水,我竟有了老的感觉,想留住青春一瞬。
小时候,总是羡慕那些年长的女子,心里盼着能快点长大,好象她们一样烫头染发,涂着红嘴唇,走在街上,穿花舞蝶似的招摇。
现在才明白,成熟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有风有雨,有喜有悲。一股脑兜头盖面扑来,让我措手不及。
那师傅笑起来:可以,想做成小娃娃都可以。又摇头:你还年轻得很,就怕老了唆?
是啊。我笑:怕以后变老了,不认识自己。
多么希望,在我年老之时,坐在静谧里,还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塑像,无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