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茶,饮料,白水?
白水吧。他站在客厅中央,环视四周。说:布置得很清雅,象你的人一样。
我苦笑:清雅吗?不觉得暮气沉沉?
啡色的墙纸,暗绿的窗帘,连上面覆的薄纱,我也是选的渍白色。自小喜欢深色,离婚后更是拒绝一切明亮颜色,这样的颜色如果说是清雅,那人淡如菊岂不是夕阳西落之后的黯黯南山?他的话,不过是一种安慰罢了。
独居以后,我换掉了所有能换的布置,墙纸,窗帘,沙发,家具。心里希望能将过去全部扔掉,生怕会睹物伤情。其实明白,就算把房间腾空,我又怎么丢得去这个咫尺见方里的一切?便是空气,隐约还有昨日的气味。
拿了杯子,才发现饮水机里已没有水,对他说:没水了,喝什么都得等,呵呵。你坐会儿,我去烧点。
在橱柜里找出开水壶,接了水插上电。透过杯架,看见程润明正在看沙发上挂着我的一张艺术相,神情专致。家里的厨房是按我的要求模仿欧美风格做成开放式的,为这个问题,装修时和许飞争论了好半天。我的理由是即增加了空间的通透感,也显得客厅更大些。最主要的,我是浪漫的想象那般光景:我在这里切着菜,他在沙发上看报,偶尔抬头,可以相视一笑。
我对他说:是以前照的艺术像,经过电脑处理,比我漂亮得多了。
深蓝画面上,我穿着黑色背心,一袭披肩长发,灯光照在白皙的肩膊上,反射着一团朦胧的光晕。明眸皓齿,象一朵静静开放的花,那是我的灿烂华年。
他推推眼镜,笑着说:不是啊,照片始终是凝固不动的,少了份真人的灵动生气。
我摇头轻笑:怎么觉得你说话象哲理家。
他回头看我:真的,我宁愿每天看到一个活灵活现的你。
听得心里一震,佯装着不在意:看来我是不能迟到早退了,被你盯得死死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
想了想,还是给他冲了杯咖啡,自己则拿了听可乐。放到茶几上,我说:来坐吧,不要嫌弃啊,我家只有速溶的,难得来一回,怎么说要你喝白水都不太好意思。
他说无所谓,随便就好。走过来坐下。看看我,又看看照片。我笑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同吗?
他摇头:没有,你一直都留着这么长头发?
是,从初中开始。小女孩儿时的向往呢。那时侯,羡慕街上的大姐姐们,在心里想,长大了,一定要象她们一样,涂红描眉,披一袭齐肩长发。后来就死活不肯短剪头发,为这和我妈犟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笑起来,说:都说男人喜欢长头发的女子,原来你们也有一样的心理。
有什么好,我耸耸肩:现在才发现,难得打理,还浪费洗发水,可以算得上一种玩物丧志吧,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喜欢。
他说:因为,留长发的女子,都是一般的温柔多情。
不能对视,我明显感觉到他目光滚烫,照得我面庞火烧般的炽热。我垂下眼睑,拿起可乐抿了口,轻声说: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月光在窗外,沉沉似水般不起波澜,而他是那粒冒失的石子,不小心投下波心,激起满房满屋的涟漪。
每次加班,看你坐在灯光里的样子,都会有种别样的感觉。你的头发这么长,遮了大半身体,感觉很瘦弱,透着些寂寞,让我很......
我接口:呵呵,是不是我见犹怜?
他是什么样的想法?怜悯还是同情?我是否只是一个被弃的女人,夜不归家,疯狂的用工作去冲洗孤单无寄。
我霍的挺直腰脊,如刺猬竖起一身的芒,微笑着直视他:你错了,我一向如此,但绝不是你说的盈弱女子,受一点小伤,就痛苦得躲在一隅顾影自怜。我会骂人,会打架,和温柔,有十万里的差距。
末了,感觉到言辞有些过分,毕竟他是我的领导,不久前才帮过我。我笑了笑,总结似的又说:所以,我虽然留着长发,却不是一般男人想象中的温柔女人。
小心看他一眼,确定有没有生气。而他只静静坐着,若有所思。
推推眼镜,他笑了:你太敏感,其实,我并没有说什么,一直觉得,你是个坚强的女人。
一口气突然泄去,再提不上来。原来他都看在眼里,我的诸般说辞,故作神态,便如一个九流的拳师,使着花哨的拳脚,任我舞得眼花缭乱,他只轻轻一击,就命中要害。
画地为牢不可取,光阴易逝,你应该忘记过去,重新生活。
我低头不语。眼角余光里,他一直盯着我,半晌,他身体一动。
我连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他惊醒似的,也站起身: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把他送进电梯,我再说:今晚,谢谢你了。
他一笑:小事一桩,不必一谢再谢吧,显得那么生分。
回到家门,看着上面那片新绿油漆,他的笑容浮起:光阴易逝,你应该忘记过去,重新生活。感慨着叹口气:如果,这一生里很多东西,都可以这般轻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