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眼儿媚 第二章皮箱中的秘密 (1)
虹桥路殷凤小姐的住宅中,这天早晨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女客年约四十余岁,憔悴枯槁,肤色黝黑,穿着褪了色的土蓝布短袄,土蓝布裤,并且至少有十余处用别种颜色的布加以补缀,一望而知她是从乡村来的贫苦农民。
那农妇满脸愁容,坐在她从未坐过的轻松而有弹性的沙发上,活像这沙发要把她弹往半空的感觉。她用很悲伤的声调说话。
‘殷凤小姐,有一个亲戚告诉我,你们是侠骨……柔肠……’那农妇似乎把应该说的词语忘怀,吶吶地说不下去了。
‘侠骨柔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不是?’向遏代她说出她所要说的话。
‘对,对,我记不清这些字句。总之,我的亲戚告诉我,你们是三个好心肠的侠女,专门打击坏人,援救好人的侠女。所以我特地来求你们救救我。’她说着从沙发中站起来,走至殷凤小姐面前,双膝跪下,眼泪汪汪地呜咽起来。
‘你不要伤心,有什么话,慢慢地说!’殷凤把这愁苦的农妇搀扶起来。
然而她刚站起来又跪下去。
‘请不要跪,你坐着把你的苦处详细地说出来吧。’
向遏温柔的说道,但这农妇却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谁欺负你?你坐在这里慢慢地说,用不着对我们跪下。’
‘是,是。’那农妇还是呜咽,用袖子拭泪。
向遏拿了一方雪白的手巾来给她拭脸。
‘你有什么冤屈?’殷凤问。
‘我姓宋,大家唤我宋大妈。’农妇揩干了眼泪,开始叙述她的冤屈:‘我的儿子春根,今年十九岁,我们娘儿俩住在西郊小竹园附近一所茅舍中,租田耕种度日。’
‘春根六岁时就死了父亲,我把他抚养大,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他忠厚老实,有些傻头傻脑,但种田却种得极好。假使地主不拿去这许多租米,我们娘儿两人的生活,也会过得不错,可是我们缴去这许多租米后,我们的生活就很艰苦了。’
‘昨天清晨,我挑了一担青菜到市区去卖,春根就在小竹园附近乱草中发见了一只很大新的皮箱。他高兴得不得了,以为好运来了,心想得了这笔意外之财,可以买几件新衣服穿了,于是悄悄地把那皮箱拿回家去。
‘谁知撬开皮箱一看,里面是一个油布包,包里装着一具割成两段的男子尸体。他吓慌了,就把皮箱留在家里,把那油布包与尸体拿到原处丢弃。当他丢弃尸体时,恰巧被我们的地主施大爷远远看见,他跑过来问:
‘“春根,你丢弃的是什么?”
‘春根面色变得像泥土一样地对施大爷说:“我没有丢弃什么。”
‘施大爷说:“你还抵赖?我看见你丢弃了一个油布包,这油布包里面是什么?”
‘此时又恰巧有几个村人走过,施大爷命他们到乱草中去把油布包拖了出来。他们一看油布包内是尸体就高声叫喊,并把春根用绳索绑了起来。施大爷素来恼恨春根,就硬说他杀人弃尸。’
‘春根把经过的真实情形告诉他们,但是他们不相信。当我从市区回到家里时,我那间茅舍已被许多警察与邻人包围了。’
‘我挤入茅舍,见春根的双手已被亮晶晶的手铐锁住,面颊被掴得又肿又红。春根看见了我,哭哭啼啼把这事的经过情形告诉我。’
‘我见警察中有一个头子,大家都喊他为陶探长。我就向他叩头诉说:
‘陶大老爷,我的儿子确实是一个傻头傻脑的好人,决不会杀人行凶的,求你查查明白放了他吧。’
‘你对这家伙叩头,把头叩破也没有用的。’葛波插口说。
‘是呀,这陶探长很不讲理。他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你的儿子是好人?装尸的皮箱在你们家中搜出来,许多人看见你儿子丢弃尸体,你的儿子是好人吗?我告诉你,你儿子是绑匪的同党;你这老太婆还是少开口说话,不然把你也带到警察局去。”’
‘这些不讲理的警察准备把春根抓往警察局去,我拖住了春根不放,被他们推倒在地上我慌得没有主意了,赶到市区一家亲戚家里去商量援救春根的办法。那亲戚就叫我来求你们三位侠骨……柔肠女侠……’
‘宋大妈,’殷凤温和地说:‘你儿子春根平常有没有朋友来往?’
‘他是个傻子,除了整日在田里辛苦外,从不结交朋友,甚至与附近的邻居也不大来往。我做母亲的是知道儿子的脾气与性情的,说他贪图小利,一时胡涂拾取那只皮箱是有的,那陶探长说春根是绑匪的同党,这可是绝对的冤枉呀!三位小姐,春根要是被冤屈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宋大妈又啼哭起来了。
‘假使你的儿子是冤枉的,我一定尽我的力量洗刷他的罪嫌。’殷凤安慰她。
‘宋大妈,你不要悲伤,我保证你的儿子死不了,假使他被冤屈死了,我叫陶探长赔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儿子。’葛波带有傻劲的话,使宋大妈顿时破啼而笑。
当千愁万虑的宋大妈离开之后,殷凤与葛波往警局去拜访陶探长。
她们到了那儿只见胖侦探一人在办公室内翻阅案件记录。
‘殷小姐,葛小姐,很久不见了。’胖侦探从椅上站起来欢迎她们。
‘阿胖,陶探长在哪里?’殷凤问。
‘他正在审问一个犯人。’阿胖说。
‘那犯人是不是叫宋春根?’
胖侦探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为了丢弃一个油布包内的尸体而被逮捕的?’
‘是的,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胖侦探问。
‘我只知道今天早晨在西郊小竹园所发生的事。阿胖,这究竟怎么回事?’殷凤问。
‘五个月以前,突然连续发生了四起绑票案。’胖侦探说,‘受害家属只要略一犹豫不将赎款送去,他们就将肉票加害,并将尸体截成两段装在大皮箱内丢弃在郊野,箱内还有一张白纸,用毛笔写着被害人的姓名及撕票两字。同时他们又写信给被害人的家属,叫他们往某处认领尸体。
因为这绑案太恐怖了,警局命令报纸暂不刊载此项新闻。’
‘我们警方虽然努力侦查,但始终毫无线索;今晨忽然发生了这桩宋春根抛尸件,当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当我们到小竹园出事地点勘查时,发现那油布包中除截成两段的尸体外,也有一张白纸写着被害人的姓名和撕票两字,我们又在宋春根的茅舍内搜出一只深黄色的皮箱……’
‘因此,陶探长认为这宋春根是绑匪的同党而加以逮捕、刑求,是不是?’葛波说。
‘他肯定这宋春根是绑匪的同党,’胖侦探说,‘但……但……我觉得这傻头傻脑、年轻的乡下大孩子,根本没有条件做绑匪的同党。’
‘油布包中除了截成两段的尸体及那张字条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殷凤问。
‘尸体左右手紧握,在这两手中各有两小撮三四寸长的黑色头发。衣袋内有一只装钞票的皮夹,一小迭钞票,一支帕克自来水笔,一只手表,一张三寸阔四寸长的小纸,一张图画;此外没有别的东西了。’胖侦探说毕,在一个证物保管橱内取出他所述及的几种对象给殷凤看。
殷凤对每一件东西都仔细观看——那一张白纸上用毛笔写着:‘撕票——麦仲达’,字细弱而颤动,并且歪斜不整,很容易看出执笔者是不常写字的。那张三、四寸的小纸上,一面用自来水笔写着:‘春到人间——莫忘今宵’,字迹潦草;一面用铅笔写着:‘仲达,勿嫉妒,我仅与他虚与委蛇,你不能了解我吗?’,字迹也潦草,但极秀逸。那张图画,画一个女人用红绒线球丢掷木瓶,四只木瓶已被击倒,还有两只坚直着;图画下面用毛笔写着‘六去其四’,字迹非常老练雄劲。
殷凤对这图片研究了半晌,然后看那两小撮三四寸长的黑发。这黑发保存在一只信封之中,毫无特点。但她花了很多时间,研究这两小撮光亮乌黑的头发。
‘殷小姐,我们对这两小撮头发,并不像指纹那样重视。’胖侦探说,‘我将它们保留起来,仅不过是例行的公事而已——’
‘阿胖,以前四件绑票案的撕票字迹,你们是否也保存起来?’殷凤问。
‘也在保管之中。’胖侦探又从橱内检出了四张字条拿给殷凤。
殷凤看着这四张字条的字迹——撕票:章立荣、撕票:马伟公、撕票:桑坚志、撕票:唐南山。它们都是用毛笔书写,并且出于一人的手笔,字迹老练雄劲,与图画上所注的几个字颇有近似之处。
‘你们有否调查麦仲达的身份?’殷凤问。
‘这麦仲达本身是一个神秘人物,单独住在一家夫妇所经营的家庭旅舍中,已有半年之久,据说并无家属,也无职业,但他的经济情况似乎很宽裕,这只要看他身上穿的新西服,用帕克笔,手上的劳力士手表就可想而知了。除此之外,我们查不出有关此人的资料。’胖侦探耸肩说着。
‘这样说来,他没有被绑的资格!’殷凤说。
此时,陶探长一副非常得意的神气走进办公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