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百乐门 第九章暴风雨的前夕 (1)
这六个流氓型的青年沿着人行道缓缓走去,快到善钟路附近,钱雄明指着街角一个水果摊说:
‘这个头发梳得光光的,脸上有几点麻皮,穿蓝布短衫裤的就是水果摊主马阿根,还有两个是他的伙计——阿大、阿二,他们三人每日清早玩玩石担,丢丢沙袋,练练拳脚,自称三大水果侠客。那个穿蓝底白花旗袍,梳两条小辫子十九岁的女孩就是冯玲玲,你们看长得不错吧?不比张静文逊色!’
‘有过之无不及!’孙雄久赞美地说。
‘她的姐姐蓉蓉长她两岁,比她更秀丽,袛是出身在穷苦家庭中,不会打扮而已,我曾邀她们姐妹两人看过一次电影。’钱雄明说。
‘今晚看电影时间已晚,邀她们往哪里去呢?’孙雄久说。
‘可邀她们去小吃馆吃点心。’李雄健说。
‘也许姐姐会随我们去,她父亲患病,我曾给过她一些小恩惠。妹妹不会随我们去,她这个卖水果阿根,虽无婚约,但心心相印,她已预备嫁给他了。马阿根要积蓄一笔款子,租得屋子才能与玲玲结婚。她常在水果摊旁帮助他卖水果。’钱雄明说。
‘这样一个美丽少女嫁一个相貌不扬的水果贩,岂非太委屈!’孙雄久说。
‘我倒着实中意这个冯玲玲。’李雄健说。
‘你们口口声声谈论女人,却谈得极不正经,’赵雄杰以一本正经老大哥姿态,说了几句较为有理的话,‘自由恋爱,不分阶级,嫁谁都可以,有什么委屈?’
‘你已结了婚,当然说风凉话,我们都没有结婚,自然要物色一个中意的对象,’李雄健说,‘这冯玲玲嫁马阿根我第一个不赞成。’
‘你不赞成有什么用?’赵雄杰说,‘做父母的也不能干涉子女的婚姻自由。’
‘他们还没订婚,我也可以去追求她。’李雄健说。‘我若败在这卖水果手中我誓不为人了。’
‘不要夸大,你可能会失败的。’赵雄杰说。
他们说着已渐渐行近那个水果摊了。
‘不要管它,雄明,你与她有一些交情,邀她们姐妹两人到小吃馆去吃点心吧!’李雄健说。
‘我没有把握,不过可以试试。’钱雄明说。
‘你要用些噱头,保你成功。’孙雄久说。
‘依我看,我们正要展开一个重要节目之前,这一小节目省去了吧!’赵雄杰说。
‘不,这节目是重要节目的前奏曲,无论如何,不能省略。’李雄健说。
其它数人也都是欢喜惹事之辈,一致赞同先展开这一小节目。
他们走到了水果摊前。
‘噢!玲玲姑娘,你的父亲叫我来唤你回家去一趟。’这是钱雄明的妙计,袛要她上当回家去,他们就能拖她去馆子。
‘钱先生,你很久没有往我家里去了,是不是?’冯玲玲露出惹人喜爱的微笑。
卖水果的马阿根瞪着两只眼睛对他们采取敌视的态度。
‘不错,很久没有去了,今晚有些要事去访问你的父亲,他老人家要你回去谈话。’钱雄明信口地说去。
‘现在我没有空闲,我要帮助阿根看管这个水果摊。’玲玲还是露出微笑。
显然钱雄明的妙计不十分妙。其它几个人随意拿取水果摊上的水果塞到嘴里去吃。
‘但你父亲一定要你立刻回家去一趟呀!’钱雄明坚持着。
‘滚开——你们这般小流氓,是否你们想要动我未婚妻的歪脑筋?’马阿根的火冒起来了。
‘你这人为什么如此不讲理?嘴巴里开花?’钱雄明镇静地说,‘我跟她父亲是朋友,替来叫他女儿回去,难道这就动她的歪脑筋吗?我警告你,你的嘴巴要干净一些,否则,哼……’
‘你自己的眼睛要睁睁开,我不是好欺侮的人,水果侠客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马阿根的怒火已冒穿了头顶,‘你到我面前来摆噱头,施诡计,你就瞎了眼睛。’
‘钱先生,不瞒你说,我父亲前三天往浦东乡下去扫墓,要明天才回上海来,他怎会叫我去呢?’玲玲冷冷地说。
这使钱雄明等又窘又难堪,一时无话可对。
‘吃了水果,拿钱出来,’马阿根说:‘看你们长得还像个人,其实都是不要脸的小流氓。’
那些浮滑青年本来有火无处发,现在却抓住了他这一个错处,借题发挥。
‘你知道我们吃了水果不付钱吗?’最中意玲玲的李雄健,忿怒也最甚,他摸出一张钞票丢在水果摊上,‘哪一点证明我们不要脸?哪一点证明我们是流氓?’他一跃上前,对准马阿根就是两记耳光。
马阿根面颊上被掴了两下,就预备动手用武。
‘阿根,不要闯祸!’玲玲阻止他用武。她转身对钱雄明说:‘钱先生,这一切算是我错了,让我向你们道一个歉,对不起,请各位原谅一些!’
‘没有这样容易,道歉即能了事?叫他明天早上往大西路勇园茶馆去评理。’孙雄久咆哮着。
‘看我面上请各位原谅。’玲玲一味退让,她明知评理就是用武力搏斗或被敲诈巨额金钱。
‘你自己以为玲玲已是你的未婚妻子,你别梦想吧!’李雄健说,‘你等着瞧,看谁把玲玲娶回家去!’
‘好!’马阿根岂肯示弱,并且他自恃有些拳脚功夫,根本不把这六个人放在眼里,‘明天早上准时到勇园去,你们六个人,多一个是忘八,少一个是鸟龟!’
这一场冲突暂告一段落,留待明晨用武力解决。
这六个青年滋事后离开了水果摊,又怂恿钱雄明带领他们往冯玲玲家里去邀请她的姐姐冯蓉蓉。
当他们闯进她的家里,发现冯蓉蓉正与一个穿工作装的青年在那里下象棋。
赵雄杰唯恐制成第二件冲突,竭力把他五个师弟从冯家狭小的住屋内拖了出来。
他们意兴阑珊地走回去。
‘这个穿工作装的家伙是谁?’周雄本问。
‘杨克成,他是造船厂的工人,追求蓉蓉很久了,但我知道蓉蓉跟他不过是普通的友谊。她们的父亲希望她们能嫁给富翁。卖水果和造船匠都不是那老头儿的乘龙快婿。’钱雄明说。
‘今晚赵大哥处处打击着我们的兴致,不知是何缘故?’周雄本说。
‘不是我打击你们兴致,’赵雄杰向他们解释,‘我觉得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在七朵花案件上。’
当他们距离赵雄杰住屋数百尺时,发现赵的住屋与左右两邻的住屋已成为灰烬,少数黑烟还在那里向天空缭绕上升。戴铜帽的消防队员正在用皮带管喷水。
这六个人的脸色立即变得像白纸一般,呆立在街上遥望火场呆视。久久,他们才渐渐恢复镇静,往火场走过去。
‘赵大哥,你的家被烧毁了,’钱雄明说。
‘那没有关系,我保着火险。’赵雄杰说。
‘影响了我们那件重要的事!’孙雄久说。
‘我想没有什么影响。’吴雄亨是个有机智的人。
‘这场火来得太奇怪太兀突!’周雄本说,‘会不会是张静文放的火?’
‘有这个可能的。’李雄健说。
‘你们不能这样凭空武断。’吴雄亨说,‘赵大哥,现在你袛能在旅馆中暂时住一个时期了。’
‘一时找不到屋子,也袛能暂时栖身于旅馆中。’赵雄杰说。
‘我们都到旅馆去,再举行一次会议。’吴雄亨提议。
在火场附近一条巷口,他们看见曹妈坐在墙脚下啼哭。
‘喂!曹妈,哭些什么?’赵雄杰问她。
‘噢,先生,我的东西都烧光了,’曹妈说。
‘你损失的东西由我赔偿,’赵雄杰说,‘你告诉我这火灾怎样造成的?’
‘我在楼下厨房内做事,好似听得二楼卧室里有脚步声,急急奔上楼去,至半扶梯时看见一个黑影从你卧室中跳出来,我吓得心中乱跳,大声喝问:“谁?”这黑影理也不理我,就往阳台上逃……’
‘当然他不会理你,也不会告诉你他是谁。’李雄健插口说。
‘不要打扰她,’赵雄杰说,‘曹妈——以后怎样?’
‘我见黑影从阳台逃至隔壁那家油铺中,于是急急再奔下楼梯到街上,叫油铺中人帮同捉贼。但是我还没向油铺中人说明情形,油铺楼上已起火燃烧,火势凶猛,很快地我们的房屋也烧起来了。所以我一点东西也没拿……’
‘你看见这黑影是女的还是男的?手中拿些什么东西吗?’
‘我一看见这黑影就吓昏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见一堆黑黝黝地影子。’曹妈说。
赵雄杰在衣袋中摸出一卷钞票给曹妈:
‘你且往乡下暂住半月或一月,待我找到了新的住屋,再来唤你,好不好?’
‘那末,你自己怎样?’曹妈问。
‘我预备在乐乡旅馆开一个房间住一段时期。’
他们见曹妈一边拭眼泪,一边离开了火场。于是雇三轮车往乐乡旅馆驶去。
在旅馆房间中,这六个典型的流氓青年举行了第二次秘密会议,并且立即采取行动。然后各自返家休息。
第二日清晨,这六个人都在大西路勇园集合。勇园茶馆老板是他们的老朋友,殷懃加以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