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百乐门 第九章暴风雨的前夕 (2)
阳光照在旷场中一棵槐树顶上,渐渐往下移动,时间迅速逝去,他们并未看见三个水果大侠前来践约。
‘恐怕他们不敢来……’李雄健的话未毕,马阿根与他的两个伙伴匆匆而至。
马阿根见这茶馆中茶客寥寥可数,旷场上也有四五张方桌,那六个人坐在旷场最前的一张桌子旁,显然这是为了便于用武打架。他们三人毫无惧怯的表情,挺着胸部走到桌子之前,站稳了脚步。
‘我们来了,你们预备怎样评理?’阿根说。
‘昨晚你蛮而无理辱骂我们,今日应该向我们负荆请罪,并备六桌酒筵消消我们的气,那么万事全休,否则……’李雄健的话被马阿根打断。
‘你在说梦话,你们向我赔罪,请我喝酒,我还不答应,非要把你们这般小流氓惩戒一番不可!’马阿根对他们扬了扬拳头。
‘你不服贴,存心要打架……’李雄健说着就对马阿根胸前一拳打去。
马阿根将身一侧,可是已躲避不及,蓬的一响,他的肩部着了一拳。他觉得对方的拳头力量有限,打在身上不痛不痒躲避是多余的,于是左手虚扬,右手回击一拳,很沉重地打中了李雄健的右胸。
李雄健站立不稳倒了下去。战斗由此爆发。
孙雄久攻击阿大,被阿大踢倒在地。周雄本也被阿二摔倒了。刚上战场就连遭败绩。这两个水果大侠,果然名不虚传,显出了他们的能耐。
三个败将从地上跳起来,改变战略,联合三人的力量围攻阿大一人;赵雄杰与钱雄明两人合攻阿二;吴雄亨是业余轻量拳击冠军,成了他们队伍中的主将,他一人敌住了马阿根。这三路兵马,战得势均力敌,难分难解。
其中尤以吴雄亨与马阿根这一路战得最为激烈。吴雄亨是西洋拳击作风,马阿根是国粹武术,各有所长,各有千秋。吴雄亨把马阿根打倒了两次,马阿根把吴雄亨摔倒了一次。他们都立即从地上跃起继续搏斗。
另外两路以众攻寡,时时听得蓬——蓬的拳头击着身上,然而这种浮而不实的拳击,都不能使对方受到什么大的伤害。
一阵答答地马蹄声,旷场边缘来了一匹黄马,一匹白马。黄马背上骑着一个穿淡黄马裤,淡黄绒线衣,披着一件深黄短披肩的女子,她姿态飘逸地从马背上像一片树叶般飞至地上。白马背上穿着全白服装和她同样打扮的女子同时跃下马来,穿黄衣的女子,丽若神话中的仙女,穿白衣的就没有她那样美丽了。
她们走近搏斗圈,静静地站在那里观战。终于那个白衣女子忍不住地呼喊。
呼喊者正是没有耐心的葛波,穿黄衣的正是一代奇女子殷凤。有人送了两匹良马给她们,每日清晨她们在虹桥路上及乡郊宽旷之处驰骋。今晨兜抄至大西路就被这场激烈的搏斗所吸引住了。
‘双方都停止用武,不要打架了!’葛波喊。
然而双方战兴正酣,葛波的呼喊一些也不起什么作用。
‘让我们给他们排解一下吧!’殷凤跃入战圈,葛波也跟随而入。
瞬息间,六个浮滑青年被葛波拦住在右边,三个水果贩被殷凤拦住在左边。
‘你们有什么仇隙必须用武力解决,’殷凤说,‘我能为你们排解吗?’
‘我们的纠纷为什么要你来干预?’马阿根认为他在这搏斗中可稳获胜利,所以殷凤的干涉,使他非常不高兴,‘你是什么人?’
‘一个极平凡的女人,’殷凤说:‘不过喜欢管闲事,合理地为人解决纠纷。’
‘但是我不喜欢你来干涉我们的事。’马阿根倔强地说。
‘你们喜欢打,以打来解决纠纷,我就让你们打,’殷凤说,‘不过双方必须将引起冲突的事实说一个明白,那一方理直我就帮理直者打理屈者。’
李雄健狡滑地把昨晚冲突的事所有过处都推到对方肩上去。马阿根知识程度较差,又不喜辞令,而且成见认为殷凤也是一个流氓型的女人,所以既未能将正确的事实叙述出来,又对殷凤大加诟谇。
葛波脾气躁急,听了双方叙述,不假思索地推断过处是在马阿根的出言不逊,与蛮横无理。她就想帮助六人压制对方。
殷凤是心细有涵养的人,她对于马阿根的污蔑言语,并不介怀,仔细地将其中情况加以摩,即肯定地知道六青年是流氓型的捣蛋份子,而马阿根恃着有些拳脚功夫,也不是一个绝对善良的人。她并不预备帮助任何一方压制另一方。但她决意要消减双方的隙怨,使他们的小冲突不致扩大造成流血悲剧。
‘我觉得你们双方都有不是之处,’殷凤说:‘但这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纠纷,大家平心静气地退让一步,岂非就没有事了?’
‘滚你妈的蛋,你少管我们的闲事!’马阿根叫嚣着。
‘这样一个蛮横的人,怎能不警戒他一番?非结实地打他一顿不可!’李雄健说。
‘那么,你们双方都不接受我的调解,都喜欢用武,’殷凤说:‘好——那么你们就与我们两人打一场吧!’
她命茶馆中的茶博士去买了一支白粉笔来,折了半段给葛波,嘱咐以游戏应付六个青年。她自己对付三个水果大侠。
‘来吧!你们既然喜欢用武,就尽量施展你们的本领,如将我们打伤,我们自己负担医药费。’
马阿根怒火已到无可遏制的阶段,他首先对殷凤进攻,阿大、阿二,接着对她发动猛攻。他们的搏斗,简直像三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和一个善奔善跳的大孩子嬉戏般——阿根对准目标一拳打去,只见殷凤一幌,已影迹无踪。阿大、阿二大声呼喊:
‘阿根小心,她已在你身后!’
等待阿根转身时,殷凤已蹿到了另一人的身后。因此他们时时失去搏斗的目标。
葛波与六青年的情况,也大同小异,他们要碰她一碰,难乎其难,而她在他们十二条手臂,十二条腿的乱打乱踢下穿来穿去,使他们眼花撩乱,只看见一条白光在那里幌动。
终于殷凤与葛波在每人的臀部,轻轻地踢了一腿,一个一个地跌出一丈以外。
‘这场博斗,双方都已过了瘾吗?’殷凤说,‘我劝你们双方互作让步,那么就可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灾祸,不知你们双方愿意接受我的劝解吗?’
六青年与马阿根等发觉自己背部都被白粉笔画着圆圈与十字,赵雄杰与吴雄亨等很明白这两个女子并非平凡的人,她们既能在别人背部用粉笔画字,当然也能做其它激烈的动作,她们武艺之高超也可想而知。他们乖巧地表示愿意接受她们的劝导。
马阿根性格顽固执拗,既未能认识到她们惊人的武艺,也未了解她们调解的善意,并且认为她们除了善于纵跳躲闪外,毫无真实本领,坚持欲决一胜负。
躁急的葛波混身怒火,有不可遏制之势,然而殷凤始终像温开水一般,一些火气也没有。她往场地上捡了四块墙砖,迭在桌子上,对马阿根极温和地说:
‘你一拳能击碎几块墙砖?’
马阿根握紧拳头用力对砖上敲击,但墙砖毫无变化;于是他连击数拳,仍未能使墙砖有任何损伤,而他的拳头却已破裂出血了。
殷凤举起手来,好似一些力气也未运用,随随便便地向着砖块上劈了一掌,这四块墙砖都罅裂了。
六青年目瞪口呆,他们可以想象到,假使她的手掌劈在他们身上将成怎样一个局面。顽固地马阿根也不得不露出惊愕地神情来。
‘你们的身躯与这四块墙砖比较,何者更为坚硬?’殷凤问。
马阿根率领着他的伙伴,默默无言地离开了旷场,虽然他表面上不敢再有任何不服气的神情,而内心非常地仇恚,正在盘算报复的意念。
殷凤与葛波见一场可能造成流血悲剧的纠纷化为乌有,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迎面的西风将殷凤与葛波的披肩吹得像旗旛一般飘舞。
‘殷凤——这春寒料峭的气候下,这披肩是合式的服装,可是骑马疾驶,受风的阻力却成为累赘的东西,是不是?’葛波在马上叫嚷。
殷凤并未回答葛波的问题,她在脑中思忖葛波对于这披肩不满的抗议。
六青年见她们飘逸的影子消失于遥远的乡郊树荫中。他们拍去身上的灰尘及粉笔痕迹,透了一口轻松之气,缓缓地走回乐乡旅馆。
这六个青年每日在旅馆中聚集两次,日子在沉闷中逝去。终于在第四日早晨,打开了这常郁闷的局面,他们紧张地又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各人的裤袋中都藏着一支没有枪照的勒朗宁手枪,子弹登膛,手插入裤袋内,握着枪柄,如临大敌一般地警戒防范。
这紧张的情势,维持到当晚十一时后,又急转直下,变成了一种极轻松极愉快地气氛。
以后他们除李雄健外,常在静安寺附近一家高贵的舞厅中聚集,在酒红灯绿,婆娑舞影之下消磨悠长的春宵。
李雄健单独徘徊在冯玲玲住屋附近。他坚持要冯玲玲答应嫁给他,或嫁给任何人,但绝不允许她嫁给马阿根的荒谬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