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百乐门 第六章执行死刑 (2)。卧室中央一张八仙桌畔,围坐着三个中年妇人,一个年轻女人在那里玩牌。这个年轻女人的颧骨特别高,而鼻梁特别塌,两浓眉向下拖。容貌极其丑陋。似乎因为输得发急了,把牌在桌上乱碰。
‘阿巧,前天是你赢钱的,今天你一输就乱碰桌子,你的赌相怎么这样坏!’一个中年妇人说。
葛波发现阿巧好像发见了宝物一般,她正想跃入屋中时,瞥见对面仆役住屋内有三四个仆妇模样的人向这一边奔过来,并且口中高声大喊:
‘捉贼!捉贼!’
葛波往一棵大槐树后躲避。但这一排屋中的胶皮打手迅速地持着各式各样武器,从屋内像一群疯狗般冲了出来。
‘贼躲到槐树后面去了!’有人呼喊。
一个胶皮打手,举枪胡乱对槐树开了一枪,恰巧葛波从槐树后探出半个身躯来张望,那颗子弹从她左肩臂膊肉穿入,从后穿出,鲜红的血在两面创口中流出来。
葛波找出她的长管手枪,对那个放枪的人回击一枪,那人立即应声倒地。她选择围墙最黑暗处,往上一蹿,越墙而去。
当葛波终于回到虹桥路住宅时,因流血过多而昏厥。向遏姑娘立即将她送往附近一家熟稔的私人医院内去医治。经过输血等急救手术后,已无性命危险,可是要恢复原来的健康,至少需两星期之久。
这使她们替殷凤翻案的工作受了极大的影响,甚至不能进行。
葛波失去了活动能力后,向遏绝对没有单独闯入张大鼻住宅把阿巧劫夺出来的能力。她们也意料不到殷凤的死刑会如此迅速在三天后执行。何况陶探长把星期六执行死刑的消息封锁起来,她们也无从知悉。
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向遏袛能等待葛波恢复健康后,再采取行动。
禁闭在狱中的殷凤,这一天晚上无意发觉她三星期前受伤的大拇指创口已完全平复。由这受伤的大拇指,使她联想到许许多多的往事,直到半夜才倦极而入睡。
翌日上什胖侦探偷偷地溜进监狱来探望她。殷凤与他略谈了几句。下什胖侦探又来探望她。
‘阿胖,你不要再来探望我了!’殷凤说,‘假使被你的上司陶探长知道了,岂非要将你革职查办了!’
‘是,我不再来探望你了。’胖侦探怅惘地说,‘但是今天已星期四了,没有多长时间了!你要不要我替你往虹桥路去送一个消息?使她们也好准备你身后的事!’
‘不去也罢,免得他们伤感,’殷凤说,‘不过,我在狱中创作一首笼中鸟曲谱,你替我送往虹桥路去,交给向遏姑娘作为纪念吧!’殷凤在袋中取出一张小纸递给他,‘我是笼中鸟,小翠是笼中鸟,许许多多囚禁在不同笼子内的笼中鸟!’
胖侦探见纸上尽是五线谱与蝌蚪一般地音乐符号。他收下折迭好放入衣袋。
‘我在今日天暗之前,准定送到!’
‘阿胖你知道谁是执行官,监视执行我的死刑?’殷凤问。
‘就是那个审问你的刑事法官。在星期六清晨六时他到达监狱刑场,六时十五分执行。’阿胖回答。
‘没有别人来参观吗?这似乎太冷清了!’殷凤说,‘我猜想陶探长一定不肯放弃这个参观机会吧!’
‘他非但要来参观,并且还亲自担任警衙队长之职!’
‘有一个熟人在旁,似乎比较热闹一些!’殷凤说,‘阿胖,你呢?’
‘噢,殷小姐,我没有这样铁石心肠看你的生命在这种场合下失去!’胖侦探的眼眶被泪水填满了。
此时,有两个监狱看守走过来了。
‘阿胖,你可以离开了,恐怕陶探长就要来了!’一个看守警告他。
星期五早晨陶探长到狱中来视察。他怕殷凤越狱而去。但这顾虑是多余的,因为狱中的看守已奉了他的命令,这几日戒备特别森严,越狱是不可能的事。
他走到殷凤那间狱室钢栅之前,见一个当世的奇女子呆呆地斜倚在那木板床上,好像已没有了灵魂。
‘殷小姐!’陶探长呼喊。
殷凤没有回答。
‘殷小姐!’
殷凤依然没有回答。
‘殷小姐!殷小姐!’
‘嗯!谁?’殷凤似乎在梦中惊醒一般。
‘我!’陶探长从未见过殷凤有此种神情恍惚萎靡的姿态。她昔日英武骁勇的气概,现在一些也没有了。这使陶探长感到无比的满意与欢愉。
‘噢,是你,是不是要执行了?’殷凤说。
‘不,你把日子也弄错了,今天是星期五!’
‘真的,我感觉昏头昏脑了!’
星期六清晨五时,天际微微曙色,陶探长即与探员常文、常武率领着一队警卫兵,两人一排,共十五排,各托着插有刺刀的来复枪,在监狱走廊中,步伐一致——呱呱地向殷凤那间狱室走去。
警卫兵之后,随着一个白发老牧师,手中拿着一本金边的圣经。这牧师之后,随着胖侦探,他是被陶探长逼迫着来的。
‘探长,殷凤会不会已经越狱逃遁了?’常文说。
‘绝对不可能,’陶探长说,‘昨日天黑之后,直至今晨四时,我每隔两小时就以电话与值日看守联系一次,知道殷凤自昨晚饭后就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一直至今晨四时五十分还躺在床上酣睡未醒。’
他们走到狱室门口站住,见殷凤仍在狱室中而消除了他们的顾虑。
‘时间到了吗?’殷凤问。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声调和往常一样冷静。
‘快到了,你预备预备!’陶探长说着命看守用钥匙开启了钢栅门。
常文、常武两人手中握着手枪站在狱室门外,一队警卫兵排列在走廊的两旁,陶探长与胖侦探两人走进了狱室。
‘谁有木梳,借我用一用?’殷凤说。
胖侦探在袋中摸了一柄木梳出来抖颤地拿过去给她。
‘噢!阿胖,镇静一些!’殷凤说。
陶探长恶狠狠地对胖侦探瞪了一眼。
殷凤用木梳将头发略加梳理后,把木梳还给胖侦探,再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拉一拉。
‘我预备好了!’她说。
一个看守端了一杯浓烈的高梁酒进来。
‘殷小姐,你喝一杯高梁,可以使你感觉到舒服一些,’陶探长说,‘这是对死囚的仁慈!’
殷凤接了那杯酒过来,转递给胖侦探。
‘阿胖,你喝了吧!我恐怕你的情绪紧张不能支持了。’殷凤说,‘我是习惯于忍受一切别人不能忍受的境地!’
胖侦探拿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穆牧师,请你来替犯人忏悔吧!’陶探长呼喊。
那位白发牧师严肃地跨进狱室,戴上一副老花眼镜,用骨瘦如柴的手,翻开圣经。
‘跪下去!’
‘不,牧师,今天你的任务不是替我忏悔。你应该替陶探长忏悔他一生的罪恶吧!’殷凤说。
那牧师睁大着惊愕的眼睛对陶探长凝视。
‘穆牧师,她既顽而不化,这一道手续可以省去了。’陶探长恼怒地说,‘殷凤,我们走吧!’
殷凤走出狱室,常文、常武两人立即用手枪抵住了她的背部。因为殷凤与普通犯人不同,陶探长的戒备也特别严密。两排警卫兵威风凛凛地把殷凤围在其中。
‘开步——走!’陶探长喊口令。
呱呱——整齐的脚步声,缭绕于阴沉的监狱走廊中。
他们从水泥扶梯一层一层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底层监狱大夏后面的旷场上。
灰白的天空中,满布着阴霾的云翳,看不见一些太阳的踪迹。旷场上阴沉寒冽,显著无比的静寂与凄惨。近建筑物不远处放着一张办公桌。那个年老法官已坐在办公桌后。
‘立正!’陶探长呼喊。
警卫人员与殷凤在距办公桌十尺处站定。
在办公桌的右边另有两个将执行的犯人由四个看守轻描淡写地监视着,并不像殷凤这一边如此郑重其事,声势浩大。
那两个犯人都已面无人色,睁着极度恐惧的眼睛,向那个年老法官呆望。
‘粟针针!’那执行法官用严峻低沉的声音呼喊。
两个看守把一个专以打胎为业的女犯带到公案前。
法官照例地经过执行前必须的步骤,然后吩咐执行。
两个看守将她挟着到旷场中央一堆泥墩前。一个执行法警用匣枪砰的一响就完毕了任务
‘雌老虎文阿十!’执行法官呼喊。
这是一个贩毒犯。像前一个犯人一样地执行完毕。
‘殷凤!’执行法官严峻低沉的声音又在呼喊着。
胖侦探以双手掩住双目,他不忍看这个豪侠的奇女子在执行法警的枪声下毕命。
从监狱建筑内奔来了一个狱卒。
‘陶探长,胖侦探,你们的局长在监狱官的办公室内,唤你们去谈话!’他说。
‘让我把犯人执行完毕,再去!’陶探长说。
‘不,他唤你们立刻就去!’
陶探长把警卫任务交给常文、常武两人。他与胖侦探随了那个狱卒向监狱长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