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眼儿媚 第十五章神秘的赌窟 (2)音乐节奏地跳着,突然胖妇人的脚绊了她男伴的脚,于是这对舞侣就七冲八跌地撞过来。
范太健躲避不及,几乎被他们绊翻。
‘你的舞是怎么跳的?’范太健严厉地责问。
那人是个蛮横的家伙,正要反唇相讥时,见对方正是他素识的人:
‘喂!小范,你几时回重庆的?’
‘噢!老龙,原来是你!’
‘这位女士是谁?’龙师爷问。
‘这是我新娶的太太!’范太健得意地说。
‘喔!怎么被你娶到如此美丽的太太?’龙师爷充满了羡妒心,‘小范——你的艳福可真不浅!’
他们谈着话,各自舞开去了。
一曲舞罢,范太健挽着沈雪英回到座位上时,见龙师爷已踱了过来。
‘小范,我们到客厅去谈几句话,尊夫人不反对吗?’
‘不,不,我的太太是个极明理的人,’范太健说,‘达令——你在这里坐一会,我跟朋友去谈几句话。’
朱沈雪英始终默默无语。
他们离开舞厅,经过走廊来到一间幽静的客厅,选了一张靠窗的沙发,两人并肩坐下。
‘那个肥胖妇人是你的太太吗?’
‘不,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太太,他们夫妇俩邀请我来跳舞,我实在盛情难却——拉五十里驴车也不会比跟这胖太太跳舞更累!’龙师爷说,‘小范——你的手段真高妙!那里去弄来这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看她的风度,就知道是豪富人家的少奶奶——她和你私奔到四川来的吗?’
龙师爷锐利的目光以及他的推测,使范太健大吃一惊。急忙摇头再加摇手。
‘不,不,我们由互相恋爱而结为夫妇的。’
‘噢!恭喜!恭喜!’龙师爷说,‘小范——今日你来得甚巧,我本要往望峰山去找范大嫂借一笔款子,现在你回来了,就问你借吧。’
‘你要多少?’
‘五百银元。’
‘我哪有这么多钱!’范太健推却。
‘你以为这数目太多吗?’龙师爷悻悻地说,‘你看——我为了帮助你们擒捉殷凤与葛波,把我一条左臂也牺牲了,你们对得住我吗?’
‘我嫂嫂不是已给了你一千银元,了清手续吗?’范太健不是一个容易被敲诈的人,他不敲诈别人,已是安份守己了。
‘我的一条手臂仅值一千银元吗?’龙师爷说,‘同一条路上的朋友理应互助,我实在是因为恋上一个私娼谢姣姣,把那一千元很快地花完了——小范,慷慨一些再通融五百元,待我经济状况宽裕些,一定加利奉还吧!’龙师爷的敲诈态度软了下来。
‘我身边根本没有这么多巨款。让我回到望峰山去跟范大嫂商量吧!’太健用的是敷衍策略,‘多年老友,一切都可以商量。’他从衣袋内取出那只金质的烟匣,开启匣盖,送到龙师爷面前请他吸烟。
龙师爷伸手取烟,手指无意地触动了烟匣边缘一个极小的弹簧机钮,嗒的一响,另有一个匣盖跳了开来,从这烟匣的夹层中一张纸据也随之跳了出来。
范太健赶忙俯身拾取,但龙师爷究属练武的人,身手敏捷,早已拾获了那张纸据。
‘你的烟匣内还有精巧机关,真是阔气!’龙师爷奸笑地说,‘什么秘密文件,要如此谨慎匿藏呢?’
‘噢,老龙!一张普通文件,没有什么价值的,快还给我!’范太健又怒又惶急地说。
‘当然要还你的,我拿你这文件干什么?’龙师爷说,‘不过让我看一遍。’龙师爷希望在这文件里或可找出一个财源。
‘不,一张毫不重要的文件,不看也罢!’
范太健愈不要他看,龙师爷愈觉非看不可了。
龙师爷把纸据展开阅看。范太健不敢去抢夺,撕碎了这笔据对他自己也是没有好处的。
‘噢!原来是一张通奸的伏辩,’龙师爷看完之后,一时不知其中奥巧。但是他意识到朱沈雪英既与范太康通奸,被范大嫂捉到而写的伏辩,怎么不在范大嫂身旁,而在范太健烟匣中?这是值得思索的事,‘的确是一张毫无价值的笔据,明天早晨我到你房间来还你这张笔据吧!’龙师爷把笔据折迭之后藏入衣袋,往客厅外匆匆而去。
‘老龙——不要开玩笑——快拿来还我……’范太健追上去。
‘小范——你放心——我准于明晨还给你……’龙师爷回答。
范太健想拖住了他,向他索回笔据,纵使因此翻脸冲夺也在所不惜,可是龙师爷已走完走廊,跨入了拥挤的舞厅。他不能当着大众及朱沈雪英的面前,跟龙师爷拉拉扯扯冲突起来。
范太健悔恨不该将笔据携带在身旁,悔恨没将笔据真的封在那只信封内,寄存在上海那家旅馆经理的保险箱内,而只是将一张白纸封在信封中以瞒蔽朱沈雪英。继想龙师爷拿了那张笔据毫无所用,他的目的是要敲诈五百银元,如给了他这笔款项,那笔据也可物归原主了。
他这样想着,并不将此事看得过度严重,若无其事地重返舞厅。
当范太健与朱沈雪英舞第二支探戈时,瞥见龙师爷与他的朋友们出厅而去。
时间渐渐逝去,舞侣们的兴致也渐渐阑珊了。一对一对地络绎离去。将近清晨两点,舞厅内仅剩下七八对舞侣。时间无情地继续逝去,朱沈雪英的惶急,也与时俱增。
最后舞厅内只剩下他与她了。乐师奏完最末一只‘再会’舞曲,已在收拾他们的乐器了。
‘我们要在这里坐一整晚,他们也不允许吧!’范太健说。
朱沈雪英默不作声,赖在那里,并不预备离去。范太健用力挽着她的手臂走出舞厅。
当她被动地被他拖着跨上扶梯时,好像死囚被刽子手挟着走上断头台去一般。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唤喊:‘沈雪英!’
她本能地回过头来观看,而走廊中并无人影。谁在唤她呢?
终于她拖进了房间,房门也闭紧了。
‘没有仪式,我是不答应的!’这是她唯一的抵抗了。
‘我早已命侍役购买了香烛,’范太健在橱内取出烛台香炉等对象,‘这一个古老参拜天地的仪式,够好了吧!’
‘不,不是这种仪式——我要大规模的仪式——’
范太健冷笑一声,像野猫对着猎物般地注视着。她的心更慌乱了,向后退了一步,他向前逼进了一步。她再退后几步,一直退到墙角落里,她已无可再退。范太健得意地笑了。
‘现在你要避到哪里去?’他说着将她抓住了。
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范太健不得不暂时放过她,恼恨地拿起听筒。
‘你是小范吗?’电话另一端说,‘我是老龙——你要那张笔据吗?’
‘当然要的。’范太健说。
‘我现在急需一百银元,请你立刻给我送来,我就把那笔据还给你。’龙师爷说。
‘你在哪里?’
‘我在小石巷二十八号谢姣姣家内恭候你的大驾!’
当范太健刚踏进黑暗的小石巷时,就被两个暴徒以匕首控制了。
‘识相一些——随我们走!’
范太健不敢妄加抵抗,他觉得匕首的刀尖几乎要刺进他的皮肉内去了。
他们走完这条短短黑暗的小巷,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街上,有一辆汽车停在那里。两个暴徒将他推入汽车,才见龙师爷也在车厢内,手内也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老龙——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范太健问。
龙师爷坐在这辆向他朋友借来的汽车内显著非常傲慢的态度,并不答复他的询问,却吩咐他的两个心腹徒弟:
‘你驾驶汽车。你回旅馆中监视那个朱沈雪英的行踪。’
汽车在旷野的大道上疾驰。龙师爷的匕首紧紧抵住了范太健的腰部。
‘老龙——有什么事和我过不去的?’范太健忍气吞声地问。
龙师爷充耳不闻。
‘究竟为了何事?’范太健再问。
龙师爷还是不开口。
汽车在黑暗中行驶,很快地行驶。
星期一的早晨,朱沈雪英在旅馆房间接到一个电话。这电话通知她——范太健将于下什十时左右归来,嘱她不得私自外出。
昨晚范太健去而不返是朱沈雪英极大的幸事,然而今晚将怎样呢?
这晚十时左右,朱沈雪英听得有人在门外敲门。她在不愿意与不敢不开门的矛盾冲突下开了房门。出于她意料外的,来者并非范太健,而是那个龙师爷。
‘朱沈雪英女士——我们有几句秘密话要谈谈哩!’龙师爷说。
她惊愕地对他呆视着。龙师爷随手将门关上。
‘你感觉诧异吗?实在说穿之后,你就大大地明白了。’龙师爷说,‘昨晚我无意中在太健的烟匣内得了那张伏辩——你亲笔签名的伏辩——起初我不明白其中奥妙,但我已怀疑你是朱沈雪英了。当你被范太健拖上扶梯时,我的一个徒弟躲在扶梯下唤叫一声,你果然回头观望——因此我证明了你确是朱沈雪英,然而我还不明白这伏辩给你有多少威胁,所以我用计把范太健诱骗出去,用汽车载往荒僻处威胁他解释这伏辩的内幕,但他始终拒绝给我任何解释,并且乘我戒备懈怠时,抢夺我的匕首,于是我们剧烈地冲突起来。没多久,我失手将他一刀刺毙了——尸体被我抛出一百里外的长江中——所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故事使朱沈雪英目瞪口呆,不知是喜是惊!
‘然而我仍不了解这伏辩的隐情,’龙师爷继续说,‘我再三思索研究终于恍然大悟——这定是范太康临摹你的笔迹伪造而成,预备向你丈夫敲诈——而你是被这伏辩控制了一切是不是?现在这伏辩已在我手,你在我的控制中了。’龙师爷在衣袋中取出那张伏辩给她看
三小时后,朱沈雪英被龙师爷威胁着坐上汽车到达涪陵郊外莲花寺门口。
半轮新月高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照射这纷纭的世界。
龙师爷将朱沈雪英挟在腋下,走进莲花寺一间宽大的卧室中,随手将她轻轻往床上一丢
那具古老的锯木床还吊着十九世纪的青布帐,床旁是一只古老的长方形妆桌,燃点着一盏玻璃煤油灯,透明的玻璃内显示满盛着煤油。壁上一座自鸣钟正指示着一时十五分。
龙师爷从衣袋内取出那张笔据,锁入妆桌的抽屉内。这张笔据既控制了一个如花似玉美人,将来还能利用它作为一种敲诈的工具。他心中的得意,大有不可一世之气势。
他回过身来,站在床旁对她露着丑恶的微笑。
‘滚开一些!’朱沈雪英突然跳下床来。
龙师爷的粗野与好色,较之范氏兄弟有过之无不及。她美丽的容貌,使他的粗野加速表现出来。他攫住了她。然而她剧烈的抵御——有计划地抵御。她现在没有顾虑了,她能与那张可怕的笔据同归于尽了。奋勇挣扎的结果,她把那盏玻璃煤油灯从桌上打倒在床脚下。
玻璃敲碎,煤油流出来了,灯蕊的火焰继续燃烧,首先燃着了那顶床帐,接着连那只妆桌也燃烧了。瞬息之间,已成燎原,整个卧室已在火的包围中。
龙师爷还想保全他的莲花寺,却被她抓住不放手。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整个莲花寺也无法救了。在他的懊恼与忿怒下,用力将她击昏,然后冒着火焰连跳带跃越窗而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