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天鹏山巅,峰入九霄,举手即可摘星揽月。
或许是因为海拔高度,这里看到的天空与山下所见并不是同一种蓝色。自古以来,天界为神灵居所,凡夫俗莫想靠近,故而能够欣赏到天界之蓝的人也是极少数。
明日便是星相学中的“四重天”,虽说距离第二日太阳升起还有七八个时辰,可天空的颜色正在逐渐变得深幽,预示着四境重叠奇观即将来临!
十九岁的倩女璇艺梳个偏髻,身影窈窈窕窕,出现在天鹏山顶尖。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端坐在巨石上头的一位雪衣男子,他闭目不语,看上去比她年龄大了不少。
这位雪衣男子就是木琴子南空户。照着令符指示,众人一大早就爬上天鹏山,左等右等都没见着同伴的踪影,南空户便在风口闭目打坐。面前就是万丈悬崖,背后就是烈烈山风,可他面容十分平静,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坐在普通的一间禅房里,点一盘普通的香料,诵读一段经文。
尽管知道男子功力颇为深厚,可天鹏山顶风实在很大,璇艺真担心他会被吹落悬崖去。
“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同伴们还没有来。空户大哥不如先下来歇歇。刚才我摘了些山枣子,要不要尝尝?”
“傻妹妹啊,空户大哥是在修禅,你非要叫他下来吃果子,真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呵呵。”
说这话女子是被称作“无情碧”的青蝉,她一出现,整个天鹏山都多了些脂粉香气。
璇艺受到青蝉顶撞,气的头不回也不理她,不动声色往南空户那里移了几步,有意拉开与青蝉之间的距离。想到昨日交手,两人不相上下,斗了个天昏地暗,此刻以姐妹互称,全是看在南空互面子上,璇艺别过脸冷笑:“凭姐姐的心性竟然也知道‘修禅’二字?妹妹真是长见识了。”
青蝉正待还嘴,只听有一男声响起:“唉,你们这‘姐姐妹妹’的,听着我耳根发毛。”奇松后面转出个男子的身影,操着手向两个拌嘴的女子一边嘟囔一边打哆嗦,故意细着嗓子模仿,“姐姐,妹妹,嘶——真受不了你们,昨天不是还打的分外眼红吗?怎么今天就亲密无间了?”
来者便是名号为“缝尸魂”的靖遆,他刚刚爬上天鹏山顶,脸色十分苍白,有些气喘。
青婵冷笑一声,想起与璇艺尚未分出胜负就不慎被靖遆瞧见,前一秒还分外眼红的两女子瞬间联合起来,威胁靖遆不准说给南空户听。可靖遆就这个脾气,当场答应下来的事情转身就忘。
“靖遆,女儿家打打闹闹,我们都不当真你倒当真。”青蝉笑里藏刀,步步逼近。
“不当真?拉倒吧,你们之间那叫‘小打小闹’?都差点把刀子插进胸口里头!”靖遆大大咧咧,完全没注意到青蝉笑容里的杀气。
雪衣男子南空户眼皮略微抬了抬,青蝉一见不好,不由分说拉过璇艺,一副亲密的样子做给靖遆看,非要恶心他:“璇艺妹妹你说呢?我怎么忍心伤害妹妹!只不过是想过过招嘛,空户大哥还经常找人切磋呢。要是妹妹都不懂我的心思,那姐姐我可该怎么过活?”
璇艺忍住砍人脾气把青婵推开。
靖遆掐着自己喉咙,做出呕吐的姿势,大叫一声“受不了”,冲到端坐不动的木琴子身边,叫嚷着:“你倒是说话啊,你一开口,看她们俩还敢不敢犯恶心!”
雪衣南空互依旧端坐在岩石顶上。归位在即,南空户心中平静的湖水在暗中起了波澜漩涡,他向来信奉清静无为,坐禅也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于是觉得不论是仓皇失措还是情深缱绻,凡是常人有的情愫,统统不能带去没世之海。挑个最高的巨岩上头打坐,就是为了磨练非比寻常的定力。
当然,为了避免在这么个大风口被吹下山崖摔得尸骨无存,他必须凝神静气,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口,故而青蝉等人小打小闹由着他们去。
见南空互保持沉默不帮忙,靖遆只好作罢,此刻风势变大,他赶紧收回身子,躲在巨石后头避风。靖遆理解不了南空互的思维,不知他中了什么邪,在这“归位”的紧要关头还能保持定力一言不发,一副随时准备坠落山崖、却把死亡看得淡然的模样。
“靖遆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无论是吵嘴还是动手,青蝉都没能跟璇艺分出个胜负,心里很不爽快,所以对靖遆说话也没好气,“知道我们等多久了吗?”
“我见时候还早,闲的没事就去圣地转了一圈,”靖遆觉得风大割脸,扯上面罩遮盖,向着三人开口言道,“想不到昔日天魔族圣地成了荒凉破败的景象。四十年多前波宏族大祭司擅自搬运走圣地的段灵石大摆通天阵,把好好的隐世高地毁得不成样子!”说着狠狠一啐,“他没死在我手里算他走运!胆敢破坏‘圣王’的‘封魔之路’,他有几个胆子,不想活了吗!”
青婵先是一柔媚笑,紧接着叹息:“‘圣王’不在这里,用不着说大话发毒誓。你要是真的对‘圣王’衷心,早该在第三世跟着归位去。再说四十多年你娘都还是个小娃娃,你怎么跟波宏大祭司斗?岁月无情,世事难料,通天阵被毁,波宏大祭司亡。段灵石也跟着化为齑粉——天魔族的东西终究回不来了。”
靖遆头被风吹得很痛,缩缩脖子,道:“找回不来的东西多了去,赦免帖上还有不少同伴都找不着了。”边说边看向巨石顶端宛若雕像的雪衣男子,嘴笨地意识到对于南空户来说,“回不来的人”这几个字含义太多,赶紧打哈哈,“不过呢,我们还有机会归位,能得到‘圣王’用没世海海水研墨写下的赦免帖,真是不幸中之万幸!”他抬头看了看日头算一下时辰,问:“令符上说是午时,快到说好的时辰了,还有人来吗?”
青婵:“应该还有——估计就快了吧,虽是说在正午之前碰头,但眼下尚余不到半个时辰。”
靖遆实在不习惯吹得他喘不上气的山风,面罩隔着也起不到什么用处,稍微一吸气肺部就像是有千万颗钉子扎着,他调息运气,可惜身体虚弱,顺气顺到一半儿就被迫掩着口鼻咳嗽几声:“咳……咳咳……话说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来圣地祭拜天魔族祖先吗?……不是说‘圣王’准许我们几个重返天魔族,赦免帖上终于填了名字,返回故土不是要横渡没世之海?我们爬上距离没世之海十万八千里远的天鹏山来干什么?”
青婵看着靖遆被风呛得发红流泪的眼睛和咳得弓起来的后背,觉得好笑:“你好歹也是个天魔族圣血正传下来的人,是得到赦免的。你名字在帖子上也填了,法力早该恢复,怎么连一点儿山风都经受不住?这要是到了没世之海,你能平安渡过?”
靖遆神色一紧:“多管闲事。”
青蝉上前一步缠住他,双手叉在胸前,腰肢曼妙,挑着眉含着笑:“怎么能说我管闲事?这不是关心你吗?哦对,你的法力恢复不了是吗?我居然忘了哎。当年大名鼎鼎的‘缝尸魂’呐,真不该动了凡心,可惜了可惜了。”
璇艺见青蝉又摆出了风姿妩然的样子,毫不掩饰鄙夷,“嗤”了一声。
青蝉继续冷嘲热讽,字字正中靖遆软肋,让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他难得如此紧张尴尬:“那人是谁呢?我们还都不知道名字呀。说说?”
“你赶紧给我闭嘴吧,再多一个字儿我让你永远下不了天鹏山。”靖遆亮出赶尸鞭,这老阴六节赶尸鞭虽然是极阴之物,却需要从主人那里借力才得以使唤,现在靖遆内力几乎全部丢失,鞭子也松软无力,青蝉见了倒也不怕。
其实就算靖遆功力不济,青蝉也不敢贸然动真格与他打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靖遆仅余一点法力,青蝉也斗他不过;况且,靖遆的血统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个等级,青蝉再不识趣,也不敢对高阶魔族造次。
再说,这都是青蝉那张堵不住的嘴巴挑起的争端。她在章台放纵习惯了,一副袅袅婷婷的身子加上秀色可餐的面孔,以及一张口无遮拦的嘴和一颗尖酸刻薄的心,让不少寻花问柳之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个个欢喜而来、狼狈而归。后来,虽然无情碧跟着木琴子去了都城,可一身的坏毛病多久都改不过来。
总有人攒着不该说的话,偏偏留到最不该说的时候说出口,也不知是不是专门为了讨人嫌,青蝉就是其中之一。此刻提起靖遆一直掩藏的女子,就好像扒开人家伤口,狠狠撒一把盐。
须知,大家都是万万年前没有追随“圣王”去归位的天魔族罪人,以放弃无上的力量和天魔族中显赫地位为代价才得以留在人间,万万年之后,不少都悔恨滋生,庆幸“圣王”大发慈悲,颁下赦免帖拯救部分天魔族人,并准许他们跨越没世之海重回新归位。
然,切莫忘记,在这数万年中,遗留人间的魔族们一代代与人类通婚,如今已于凡人别无二致。
而得到赦免帖归位,也就意味着隔断与人间的一切千丝万缕,不管是父母子女,还是心爱之人。
靖遆有幸,遇到了生命中的女子;靖遆不幸,因为“归位”要与那女子生死永隔。
靖遆不幸,偏有个不把他所有事情抖落出来不罢休的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