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弟子在白鹿洞书院讲学后,王阳明萌生归志,欲同门久聚,共明此学。
然而,此时新即位的世宗皇帝,也对这位才能过人、在短时间内便率兵平定了宸濠之乱的江西巡抚产生了兴趣。
正德六月十六日,王阳明接到世宗敕旨,其旨曰:“尔昔能剿平乱贼,安靖地方。朝廷新政之初,特兹召用。敕至,尔可驰驿来京,毋或稽迟。”
看来新皇帝求贤若渴,十分急于见到这位名动天下的传奇人物。
王阳明不敢怠慢,将地方政务处理、交代了一下,便于二十日驰驿起程。
清晨,王阳明与两个随从骑着快马,奔驰在官道上。
晨雾还未散尽,若有若无地笼罩着远处的景物。
往事如风,已随之而逝。
自己已阔别京城多年,此次进京,迎接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王阳明一边赶着路,一边在想着这些问题。
三骑在若隐若现的晨霭里疾驰向前,直奔向神秘莫测的远方。道路两旁的杨柳树枝垂下来,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真是世事难料,王阳明此行赴京,却为当朝辅臣所忌:如果让这么一位功高盖世,且具经天纬地之才的人进京见到皇上,得到重用的话,那自己的位置又将在哪里呢?
于是,害怕失去权位的当朝辅臣,便鼓动御史向皇上进谏,阻止王阳明进京。
在某些人的眼里,权力是一个可怕而又迷人的魔鬼,为了权力,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当王阳明赶到钱塘时,又接到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说:“朝廷新政,武宗国丧,资费浩繁,不宜行晏赏之事。”令其原地待命。
进京是不可能的了,而钱塘离家乡余姚已经不远。王阳明想了想,索性向朝廷上疏,请求顺路回家省亲。
不久,朝廷的批复下来了,准令归省,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到南京当兵部尚书,兼参赞机务,看似又升官了,其实却是个闲职,与之前所任的南京鸿胪寺卿没什么分别。
获知此讯息,在钱塘的弟子及朋友,皆为王阳明感到愤愤不平,认为立下如此大功之人,却为当政者所忌,明升暗降,实在是赏罚不公。
王阳明却极淡然。
自起兵平叛以来,毁誉纷争,是非诽谤,历艰履险,九死一生。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把一切都看淡了。
正如他在平定宸濠之乱后,对学生们所说:“自经此大利害、大毁誉过来,一切得丧荣辱,真如飘风之过耳,奚足以动吾一念?今日虽成此事功,亦不过一时良知之应迹,过眼便为浮云,已忘之矣!”
更何况,他深明易理,一阴一阳之谓道,阴极而阳生,阳极复生阴,物极则反,盛者乃衰之始,福者乃祸之基。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地万物的运行,自有其定数。在修身进德上可强恕而行,在某些事上却只能量力而行,不可勉强为之。此乃天道也。
自己在数年来,事业上似乎一直都很顺利,而在平定宸濠之乱后,自己的声望更是达到了顶峰,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能望其极。
《道德经》云:大成若缺。
世间任何事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假若事事皆完美,也就没有发展的动力,其存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如今因功高而遭人所忌,在官场上稍受压抑,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退隐山林,与诸弟子一起讲学修身,是王阳明心中最大的向往。
他曾向朝廷数次打报告,请求退休以便优游于林下,教教学生,做做学问,将自己的心学进一步完善。但由于巡抚南赣后,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军旅繁忙,责任重大,都没有被批准。
现在好了,终于又摊上了一个闲职,看来归隐有期,此乃机缘巧合,人力所不能及也。
带着对故土的向往及与父亲相聚的渴望,王阳明匆匆朝家乡赶去。
愈近余姚,他的心中既有即将见到亲友的喜悦,又不免涌起一股悲伤的情感。
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弟子徐爱天资聪颖,却不幸英年早逝,令人扼腕长叹。一想起徐爱与自己论学时求知若渴的神情,王阳明的心中就隐隐作痛。
陆澄、薛侃等人虽也尊师重道、虚心好学,但资质毕竟稍逊,欲担大任,不可能也。
人生百年,终有一死。
不知自己百年之后,谁能将心学这门学说发扬光大于天下?
也许,当时王阳明并没有想到,此趟家乡之行,竟然意外地收到了两位资质绝佳、才堪大任的弟子。
后来,正是得力于这两位弟子的努力与推广,才使心学影响日大,广为天下人所知。
看来,“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