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会儿,一个弟子问道:“敢问先生,良知妙用是怎么回事?怎样才能获得这种妙用?”
这是个大家都感兴趣的问题,众人皆静下心来,屏息听着。
王阳明微微一笑,伸手抚须,道:“要洞悉心之本体,领悟到良知之奥妙,就要格除物欲,使自己的心处于一个正确、中和的状态。这也正是在对境应事时,须要打点起十分精神来,放下患得患失之心,纯以‘真心’去应之,此为平常用功的着力处。
“如果平时做事懈怠懒散,杂念纷纭,良知就会被掩蔽而毫无所现。唯有到了十分专注、紧迫的时候,甚至到了生死存亡全系于一念呼吸之间时,身心的全部精神,只从当下一念的细微处,自照自察,清澈而明净,一些也不能滞着于提防犹豫中,一毫也容不得放纵,不要欺骗自己,亦不能稍有所忘。”
东边的天空已现出第一缕晨曦,缥缈的雾霭在晨曦的映照下,若有若无,风烟俱净,令人有出尘脱俗之感。
王阳明又接着说道:“这时处于一种极端的敏锐状态,心灵无比空虚,却又高度专注,接触到外界事物的枢机,心神就能自然做出本能的反应,此即为良知妙用,就是以本心的虚灵去顺应万物的自然规律,丝毫不加自我的欲念在其中。”
那位弟子又问道:“为什么良知有如此妙用呢?”
王阳明答道:“这是因为人之心本来神妙莫测,与天地万物同为一气,不断变化周流,如果不去人为地干扰它,它就能按照万物的本质规律去行事,把一切都完成得非常完美。而大多数人之所以不能发现良知的妙用,就是因为被利害及毁誉等种种私欲遮蔽了。”
望了望周围若隐若现的缕缕晨雾,王阳明的神情如雾一般超然洒脱。
他收回目光,看看弟子们,继续往下说:“所以《大学》上说,无论修身齐家,还是治国平天下,都要先致其知。而那些功德卓著的人物,如张良、诸葛亮、范仲淹等人,他们能获得如此成就,其良知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平常的所言所行,多暗合‘道’的神妙。”
这时,陈九川问道:“我们普通人还没悟道,也能发挥这种良知妙用吗?”
王阳明看了看他,道:“良知,就是‘道’,它就在人的心中。而我们思想中的各种意念,就是良知的用,大家日用而不知,只是为那些物欲蒙蔽了而已。只要去掉私欲的牵累,其妙用就会显现出来。不仅圣贤,就是平常人都能发挥这种良知妙用。”
隔了一会儿,王阳明喝了一口茶,又说道:“如苏秦、张仪等人的智谋,也算得上具有圣人的资质。后世许多在事业、文章上下功夫的豪杰名家,他们也只是学得了苏秦、张仪早就用过的智谋而已。”
“张仪、苏秦的学术如此善于揣测人情,没有一点不是击中对方要害的,就是由于他们在长期专注不懈的努力中,已经窥见良知的妙用,所以才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只不过他们的良知用在了不好的地方(用在了一心求名利上),这就有点过了。”
接着,王阳明感叹道:“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虚,变通不居’。若假以文过饰非,为害大矣。”
听先生如此说,大家皆如闻当头棒喝,悚然而惊。
看到弟子们诚惶诚恐的样子,王阳明有点好笑,为舒缓一下略显紧张的气氛,他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言罢,带头走了出去。
众人如释重负,跟随而出。
走出书院,到处参天古木,花草掩映,空气清新,沁人心脾。旁边有一浅浅的水潭,清澈的潭水漫了出来,潺潺流淌。
置身如此美景,大家的心情很快就放松下来。
王阳明伫立于水潭边,凝然四望,观赏周围风光,然后坐在一块大石上,对弟子们说道:“心之本体,无善无恶,不滞不着,无分无别。水之本质与其甚为相近,故古人有‘上善若水’的感叹。”
舒芬问道:“孔夫子所叹的‘逝者如斯’,是说自己的心性本体是活泼泼的吗?”
王阳明微微颔首,道:“是的。须要时时刻刻用致良知的功夫,才能使此心保持活泼的状态,才能如同流水一般。倘若有须臾的间断,就与天地生生不息的活泼之机不相似了。这是我们做学问最关键的地方,圣人也只是在此处下功夫。”
他看着潺潺流水,又说道:“心念只有如流水一样,虚虚灵灵,随方就圆,顺其自然,才能对任何环境都不执着,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此心清明澄净,如拨乌云而现日月,朗朗澈澈,如实地观照当下。
“这时人与天浑然合一,无论面对任何困难复杂之事,都能与大自然的本体相通相感,洞悉其规律,以一种最合乎实际的巧妙方法来应对它。这就是顺其势而行之。关键要识得其势,然后以澄澈之心虚而应之,则无大过矣!”
听到王阳明这一番寓理于景的解释,大家都恍然有悟,齐向先生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