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直因家中有急事,便先辞别众人,下山归去。
王阳明与邹、陈二人皆是好游之士,一来通天岩风景实在太过清幽秀美,二来难得闲暇无事,便乘此雅兴,在通天岩暂居下来,日日寻幽访洞,乐以忘忧。
早晨,朝阳初升,云气缭绕山峰,师生三人沐浴着金黄的阳光,兴致勃勃地登上峰巅岩顶,赏玩周围风景。
山野寂静而空旷,似置身于世外仙境,让人物我皆忘。偶尔传来一声人语,打破宁静,方使人觉察到自己的存在。
睹此胜境,三人雅兴大发,各自吟诗作对。
邹守益才思甚高,先作一诗。陈九川不甘示弱,亦作了一诗。
王阳明是已悟心性本体之人,思维活泼无滞,灵动异常,马上吟诗和其韵曰:
“天风吹我上丹梯,始信青霄亦可跻。俯视氛寰成独慨,却怜人世尚多迷。东南真境埋名久,闽楚诸峰入望低。莫道仙家全脱俗,三更日出亦闻鸡。”
接着又以诗和陈九川韵曰:
“四山落木正秋声,独上高峰望眼明。树色遥连闽峤碧,江流不尽楚天清。云中想见双龙转,风外时传一笛横。莫遣新愁添白发,且呼明月醉沉觥。”
游玩之余,王阳明还将观心岩辟为讲学之所,日与邹守益、陈九川二人于此宴坐论学。
邹守益,字谦之,号东廓,江西安福人。
邹守益以后虽被誉为江右王门第一人,此时却刚接触王阳明的心学不久,由于往常习的是程朱理学,对老师那套格物致知、反身而诚、正心修身的学说还有些许疑虑。
以前他修身时以“敬”为主,强调良知精明而不杂以凡尘俗事,心性流行于日用诸事之中,不分动静,不舍昼夜,无有停机,但须戒慎恐惧方可寻觅到心性本体。如离却了戒慎恐惧,则无从找到这个能“应物无穷”的心之本体。
现在得到王阳明指点致良知之学,方知在做“戒慎恐惧”的功夫时,又要超越它,不要执滞于它,这样不为其所束缚,才是此心的安顿处。
而陈九川经王阳明点化后,悟到了一些境界,对静坐大感兴趣,更加着意练习。
然而,令他沮丧的是,虽然按先生所指点的心法虔诚去坐,却总是达不到那种“光明”化境。
这天,王阳明又在观心岩对他们讲说“心即天理”的良知之学。
陈九川问道:“先生,自从前几天得您指点,近来我用功静坐,亦颇觉得妄念不再萌生,思想十分清静,好像也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但心里还是漆黑一团,不知如何才能到达光明无量的境界?”
王阳明笑了笑,对他道:“惟浚,你也太性急了吧?刚开始下手用功,纵能初步静得下来,心里如何就会马上光明起来?”
接着又为他详加解释:“这个光明之光,实是出自人的本来心性,唯有悟道,认识到心之本体,光明方能出现。
“这个过程是一个长期磨炼的过程。就如河里湍急奔流的浑浊之水,刚贮存于大缸里,开始虽然静止不动了,也还是浑浊的。必须经过长时间的澄定后,那些细微的泥沙完全沉淀下去了,才会清澈见底。
“存心养性也是如此,只要你能一心在存养良知上苦下功夫,久而久之,漆黑的心里自能现出光明来。如果现在就要马上见到效果,这却是拔苗助长,而不是功夫。”
不仅在修身养性中,不能有拔苗助长的心理,在日常生活中,要做好每一件事,同样也不可有这种浮躁心态。
古人云,“欲速则不达”,就精辟地指出了这个道理。
如果在做事时,老是在想着如何才能尽快达到目标,这个念头就是最大的杂念,就是使你沉不下心来做事的不安定因素,而心静不下来,欲把事情做到完美的程度,那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要想获得最佳的效率,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心放开,把“自我”化掉,融入所做的事情中,与天地同呼吸,与自然共命运,在忘我的状态中去做,就反而能将自己的潜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创造出人生的奇迹。
陈九川听了先生的教诲,亦感到自己的心性修养尚未纯熟,过于着急了点,忙点头称谢。
王阳明初在观心岩讲学时,只有邹守益与陈九川两位学生,但黄直下山去一传闻开来,一些弟子又闻风而至,仅过数天,居然又上来二十多位学生前来相聚讲学。
时光飞逝,一转眼,十多天就过去了。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乡。尽管在通天岩暂居的日子令人十分留恋,但王阳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务需要去处理,该是向风光旖旎的通天岩告别的时候了。
王阳明赋诗一首,留赠诸生:几日岩栖事若何?莫将佳景复虚过。未妨云壑淹留久,终是尘寰错误多。涧道霜风疏草木,洞门烟月挂藤萝。不知相继来游者,还有吾侪此意么?
然后同邹守益、陈九川挥别众人,下山返归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