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正德七年至滁州上任南京太仆寺少卿以来,王阳明的官阶虽然不低,但干的一直都是闲职,白天到官署露个面,应个卯,便没什么事了。
也许有人认为,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简直是浪费生命,但对一个有志于道德者,功名自不足以累其心。
这段岁月中,王阳明乐得清闲,日夕与众人砥砺修身,治学不懈,过着半官半隐的讲学生涯,倒也悠闲自得,其乐融融。
更何况,天道深远,人生难测,一个人的命运在瞬息间变化万端,谁又能知道,此刻赋闲中的努力,不正是为将来的建功立业打下牢固的基础呢?
在日积月累的修身养性及事上磨炼中,王阳明感觉到良知愈来愈灵明,内心越来越强大,已体验到古人所推崇的那种“不动心”的境界。
是夜,月色朦胧,王阳明与众弟子聚于鸿胪寺,照常讲学论道。
正讲到兴发处,蓦地,“哧”的一声,一支蜡烛爆出一朵硕大的烛花。
睹此奇景,众弟子皆喜笑颜开,道:“看来这是个好兆头,先生可能要升迁了。”
王阳明笑而不语,一旁的徐爱道:“大家猜得不错,已得到确切消息,先生即将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兼巡抚南、赣、汀、漳,马上就要统兵理政,独当一面了。”
大家听了,纷纷向王阳明贺喜。
是时汀、漳等地的社会治安已相当乱,各郡皆有巨寇啸聚山林,为害一方。
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
为肃清江西各地的盗贼,扫除隐患,当时的兵部尚书王琼力排众议,毅然起用王阳明任南、赣、汀、漳巡抚,专职剿匪。
正德十一年十月,王阳明在上任前夕,特地返乡省亲,看望年已九十六岁高龄的祖母岑太夫人。在他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老祖母了,也算是一种诀别吧。
此次省亲,弟子季本与王阳明一同返回余姚。
季本,字明德,号彭山,越之会稽人。年轻时曾师事王司舆,后拜王阳明为师。
回到家乡,看到父亲与祖母身体尚健,王阳明极为欣慰,心情大畅,日与宗族亲友宴游,随地指示良知。
这日傍晚,王阳明刚刚送走一群朋友,正与季本坐于书房闲谈,忽然一家人匆匆来报:“老爷,您的故人王文辕先生来访。”
“哦,司舆来了?”王阳明闻知此讯,异常激动,马上与季本迎出门去。
王文辕,字司舆,号黄轝子,越之山阴人。年少时体弱多病,遂习静隐居,与王阳明乃莫逆之交,季本亦曾拜他为师。
王阳明与王司舆已多年未见,今日一旦相聚,饶是两人修养功夫过人,见面时亦不禁一阵感叹。正是所谓“岁月如梭,光阴易逝,少年朋友转眼即成白头人”!
王司舆见季本也在这里,心中更为高兴。
季本以弟子礼见过王司舆后,便在一旁陪坐。
昔年隐居家乡山野时,王司舆在静坐之余,便时常去王阳明所居的“阳明洞”相访,两人在论学的同时,兼以弈棋为乐,甚为相得。
此番相见,两人一时技痒,便摆开棋盘,相互厮杀起来。
王司舆为客,执红先行。他的棋艺本高,近年来隐居修身,余暇常把玩棋谱,精研棋道,算度精确,长于攻杀,棋风犀利凶悍,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然而一盘棋下到中局,王司舆不由暗暗称奇,王阳明的棋路看似平淡无奇,锋芒不露,却有一种稳如泰山的气势蕴于其中,避实就虚,合于自然。
王司舆振作精神,运筹帷幄,几番强攻,均被王阳明轻描淡写般地化解掉。
真是愈下愈惊心,在运子行棋中,王司舆只觉得前面好似挡着一面无形的铜墙铁壁,导致自己数度攻杀均无功而返。
下到最后,王司舆久攻不下,不免有一点儿心浮气躁起来,棋走得太过,被王阳明抓住漏洞,一招妙手反先夺势,已露败象。
见大势已去,王司舆投子认负,叹道:“伯安,你的棋艺已入‘道’之化境,我不及矣!”
王阳明神色如常,淡然一笑道:“司舆兄,说实话,论棋艺你在我之上。我之所以能侥幸获胜,只不过是守得心定,看得势明而已。”
此番高见,令王司舆深为叹服。
告辞离去时,季本代师送客。
两人走到大门外,王司舆感叹地对季本说道:“阳明此行,必立事功。”
季本问道:“先生何以知之?”
王司舆回答道:“吾触之不动矣。”
果然,王阳明自巡抚南赣后,选练民兵,更亲自至前线督师,指挥若定,仅用一年多时间,便一举平定了为乱数十年的漳南诸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