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陆澄矢志修身,经常约好友一起静坐养心。
一天晚上,陆澄又与马子莘相约在鸿胪寺的一间亭子习静参悟。
夜月如水,洒下一片淡淡的光辉,周围的景物显得朦朦胧胧,假山之间的空处有些斑驳的阴影,显得幽静而深远,更笼罩着一种空灵寂寥、神秘莫测的气氛。
两人端身而坐,心无所念,存诚守中,慢慢地,日月星辰、楼阁亭榭、山川虫鸟、悠悠岁月,这一切都从脑海中消失了,物我两忘,纯任天理流行……
他们在静谧的境界中,体悟着天地自然的规律。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从超然物外的静境回到现实中。
这时,星月隐没于一片薄云中,透出昏暗的光晕,夜霭已经袅袅升起,四处弥漫,增添了几许凝重、幽深的韵味。
忽地,马子莘觉得眼前一花,在亭外假山后面似乎有一道朦胧的白影一闪,倏地不见了。
马子莘有些害怕起来,忙问陆澄:“刚才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陆澄看了看马子莘,回答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呀。你这是怎么了?”
这下马子莘更感到恐惧了,他惴惴不安地说道:“原静,我刚才看见假山背后有白影闪过,是不是见鬼了?”
听马子莘说得这般蹊跷,陆澄心里也觉得有一丝恐惧的感觉袭来。两人不敢久留,匆忙返回居处,一宿都没睡好。
第二天晚上,两人不敢再去亭子静坐,而是一同来到王阳明那里,请老师释疑解惑。
陆澄问:“有人晚上怕鬼,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王阳明说:“这是因为平时不能培养自己的德行,以致内心有所不足,因此感到害怕。假若平常的行为光明磊落,哪里会怕什么呢?”
马子莘说:“正直的鬼不须怕,不过邪恶的鬼不管人是善还是恶,因此难免有些害怕。”
王阳明说:“岂有邪恶的鬼能迷惑正直之人的道理?又如这一害怕,就是心邪,所以才有被迷惑的情况,并非是鬼迷惑了人,而是被自己的心迷惑了。例如,人好色,就是心被色迷住了;贪财,就是心被财货迷住了;对不应当发怒的事物发怒,是心被怒迷住了;对不应当怕的事物感到害怕,是心被恐惧迷住了。”
王阳明担心陆、马二人还解不开心结,便给他们讲了一个《庄子》中的故事:
郑国有一个叫季咸的人,能根据表面极微小的征兆看出人的生死存亡,非常准确。大家看到他,都很害怕,纷纷躲开,怕他把自己的死期说出来。
列子对季咸的本领很佩服,回去对老师壶子说:“原来我以为您的道术已达到了最高境界,没想到还有比您更高的人。”
老师淡淡地说:“我只给你讲了点道的皮毛,还没有传授道的精髓,你就以为得道了?道是无形无相的,你用看得见的‘道’去与世人周旋,必然会暴露自己,使人看破你的秘密。你去把季咸请来,为我看一看相。”
第二天,列子真的同季咸一起去见老师。出来后,季咸惋惜地对列子说:“唉,你的老师面如死灰,看来活不过十天了。”
列子哭得眼泪把衣襟都沾湿了,进去把这话告诉老师。壶子却毫不慌张,说:“刚才我处于恬淡虚无的静境,他大概是只看到表面生机闭塞才这样说的吧。你可以再同他来看看。”
第三天,列子又同季咸去见老师。出得门来,季咸对列子说:“幸亏你的老师遇到了我,他有救了!我看见他原来闭塞的生机开始恢复了。”
列子很高兴,进去告诉了老师。壶子说:“刚才他看到的,是我在虚无之中气机自然运化的情形,心中没有一点儿杂念,生机从脚跟升起。他可能是看到了这线生机。请他以后再来看看吧。”
第四天,列子又与季咸去见老师。一出门季咸就对列子说:“你的老师神情不定,我没办法给他相面。等他神情安定了,再给他看相吧。”
列子进去,把这话告诉了老师。
壶子说:“他刚才看到的,是我处于太虚境界时的情形。他只感觉到我心中和谐均衡的气机,却看不到脸上有任何的征兆。以后再叫他来看看吧。”
于是,第五天列子又请季咸来见老师。这一次季咸一见壶子,却大惊失色,转身就逃。壶子喊道:“快追上他!”列子赶出门来,发现季咸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便返回向老师报告说:“这小子溜得太快,我没有追上。”
壶子淡淡一笑,似乎一切早已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说:“刚才他看到的,是万象俱空的境界,一点儿迹象都不表露出来。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大概以为活见鬼了,于是赶忙逃跑。”
列子这才知道老师的修养境界深不可测。
讲完故事后,王阳明淡淡一笑,说道:“壶子参透了生命的奥秘,内心淡泊,无求于世,对心灵有深刻的洞察,也就不为得失荣辱所迷惑,更不为生死所拘。在他的心中,生死一如,万物平等,一切都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也就是‘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听了先生这番解释,陆澄与马子莘终于释然了,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修养尚浅,还得继续精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