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细细回味着先生的话,自己以前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如今在先生的指点下,都迎刃而解了。
他暂居在鸿胪寺的这段时间,朝夕与先生相处,王阳明那超然于物外的心态,幽深难测,无论是讲学,还是处理日常事务,他都能驾轻就熟,应变自如。
陆澄很想知道这种能力是怎样形成的,便又问道:“先生,圣人不管做什么事,均可应变无穷,难道也是预先研究、策划过的吗?”
听到陆澄如此问,王阳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说道:“圣人也是人,如何能研究得那么多?只是圣人的心如同明镜,明明朗朗,就能随着自己的感应,而灵活自如地应对事物,什么东西来到面前,都如实地映照出来。没有已过去的事物尚停留在心中、还没到来的事物预先存储在心中的情况。
“如果像后世人认为的那样,圣人就应该无所不知,把什么都研究透了,这种观点与圣人之学是大相径庭的。
“如周公制作礼乐以教化天下,这是圣人都能做的,为什么之前的尧、舜不将其全部做了,而等待周公才来做呢?孔子增删六经以教育万世,也是圣人所能做的,又为什么周公不先做了,而又等孔子再来做呢?”
“由此可知,即使是圣人也要有机缘,才能做成一件事。而我们修身做学问,就要抓住根本,只怕心体这个镜子不明,而不怕事物来了不能照。至于研究、探讨事物的变化,也是用心体的虚灵作为镜子去照当时的事,但是学者必须先有个使镜子明亮的功夫。为学之人,只怕此心不能明白通达,而不担心不能穷尽事物的变化。”
徐爱对王阳明的学问深有体会,这时在一旁说道:“心好比是一面镜子。圣人的心如同明亮的镜子,而常人之心则如昏暗之镜。近代的格物学说,就像以镜照物,只在照物上用功,而不知镜面还是昏暗的,如何能够照物?先生的格物致知,则如同下功夫磨砺镜子,而让它明亮起来,着重于在‘磨’字上用功。镜子明亮了之后,自然而然就具有了照物的功用。”
听了大弟子所述的心得,王阳明的眼里闪射出喜悦的光芒,徐爱的聪颖出乎他的意料。
他颔首赞许道:“曰仁说得不错,圣人之学,就要在致良知上,也就是在明心上下功夫。”
这时有人问道:“先生,我的思想很乱,心会不由自主地去追逐外物,该怎么办?”
王阳明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然后说道:“一个国家的君王修身正己,各个部门的官员各司其职,天下就能安定。人心统率眼、耳、鼻等五官,也要如此。
“现在眼睛要看东西,心就在美色上追逐不已;耳朵要听时,心便在追逐好听的声音。这样妄起分别,就好像君王要选拔官员,便自己去坐到吏部;要调遣军队,则自己去坐在兵部。这样凭自己的好恶去行事,不仅失却了自己发号施令的君王身份,各部门的官员也都不能恪守其职。”
停了一会儿,王阳明又说道:“当我们产生好的念头时,一定要及时予以肯定,让它扩充开来。而当不好的念头产生,即将诱惑自己偏离正轨时,则要当机立断,坚决予以制止。
“这种能对好念头予以肯定并扩充、对不好的念头予以制止的能力,叫作意志,是上天赋予人的独一无二的智慧和能力。那些成为圣贤的人就是靠这个意志,不断修养心性,才成为圣贤的,而普通人要提升自己,也应当存养意志,否则就很难进步。”
王阳明认为心即是理,心即是天,心是大自然的规律,起着主宰、统领作用。对于个人来说,身心的一切运行变化,都要受到“心”的控制,也就是说,“心”所产生的意识和思维具有主观能动性,能够影响和调控思想、言行的运行轨迹。
意识既然对人体有强大的作用力,这个作用力就有正向和负向之分。一个人在平常的学习和生活中,他的意识都在决定着他当时做出何种选择,影响着他的思维方式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但是,却很少有人能对自己的思维意识进行控制,而是任由它散漫放逸,由于人性的种种弱点,大多数时候意识产生的多为负面作用力。
要扭转这种情况,在修身时就要求主动地对意识进行调控,做出取舍,对那些好的、有益于自己身心喜悦、安宁的想法和行为,要马上在心里给予肯定,不断将其放大,产生有益的正作用力,激发心性中的本能智慧。对于一切可能带来负能量的思想言行,则要及时觉察,果断地说“不”。
只有这样,才能逐渐调整身心的结构趋向最佳的功能状态,不断激发正能量,扫除那些蒙蔽心灵的灰尘,使“心”恢复其明明朗朗的本来面目。
王阳明这些朴实的话语,指出了存养意志的重要性,这是通往圣人明镜之心的必经过程,来不得半点虚假。
众人听了,浑身仿佛增添了一股无穷的力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沉下心来修身养性,为往圣继绝学,以不负先生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