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王阳明点破“事上磨炼”的道理后,陆澄深为膺服,并开始实践这种独特的修养功夫。
起初,他一心追求如何获得“静”的状态。
虽然他取得了不小的进步,涵养功夫有了很大提高,大多数时候都能保持镇定,不为外界刺激所动了,但发现总还有一点儿问题不太理想,有的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越想静下心来,心里反而越乱,怎么也抑制不了心猿意马的躁动。
《中庸》上说:“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见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就是说,一个有修养的君子,即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保持着小心谨慎的状态,在别人听不见的时候,亦总是诚惶诚恐,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一个人在无人的地方,就会显露出他的本性来,没有比在隐微之处更容易显现出来的东西了,所以君子在独处的时候,他反而更加谨慎。
陆澄就弄不懂了,怎么自己这么小心谨慎,一心一意想保持“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中和宁静状态,结果总是无法安静呢?他百思而不得其解。
王阳明亦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他却不点明,而让陆澄继续自个儿练习,以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因为在儒家治学及修养的过程中,到了一定阶段,是非常讲究“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如果学生的思想不处于一个受压抑、欲突破的状态,光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在学生心里非常想弄明白却又想不通的情况下,这时开导他,才能激发他的灵感,恍然大悟,举一而反三。
陆澄经过苦思冥想及反复磨炼,感觉到隐隐约约悟到了一点儿什么,但又无法把它具体地表达出来,他实在忍受不住了,便向先生请教。王阳明看时机到了,就答应晚上具体谈一谈。
这天晚上,鸿胪寺的一个亭子里,桌上摆着一壶茶,旁边的一个香炉焚着檀香,一支蜡烛映照出昏黄的光芒,王阳明与陆澄相对而坐。
月明风清,煮茗焚香,悠然端坐,秉烛夜谈,营造出一种神秘而清幽的气氛。
在这种气氛中,一个人的思想沉浸于一种宁静而庄严的意境,思而无邪,很容易体验到一种常态下无法体验到的境界。
陆澄问道:“先生,在宁静存心的时候,可以当作喜怒哀乐未发时的状态吗?”
王阳明说道:“现在的人存心时,只能使精神状态得到暂时安定。当他宁静的时候,也只是表面上的宁静,所以像你这种宁静存心,不可以当作喜怒哀乐未发时的‘中’的状态。”
陆澄又问道:“《中庸》上说,‘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请问,这种情绪未发前的宁静状态,也就是求中的功夫吗?”
王阳明明确地说道:“不是。只有扎扎实实在‘去人欲、存天理’上着手,这才是功夫。也就是静时念念不忘这样去做,动时也念念不忘这样去做,念兹在兹,而不去理会宁静不宁静。
“如果只靠那种宁静的状态来保持此心安定,不但会渐渐有喜静厌动的弊病,其中还会有许多不良情绪悄悄地潜伏在那里,终不能化去,遇到刺激时仍然会滋长并爆发出来。
“以遵循天地万物的规律为主,心与事合而为一,自然行去,物我两忘,又何尝不宁静呢?而以宁静为主,未必能符合事物的规律。
“相反,如果一心着意在宁静上,此意即是杂念,反而干扰此心,使之不得宁静。
“所以你要做一件事时,不要把宁静看得太在意,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然后就朝着那个目标去做就是功夫。不必要每时每刻地想着宁静,因为那样反而是一个私心。
“当你把全部身心融入一件事时,心里没有什么执着,只是遵循着一种规律去做它,很多问题就会自动解决。这也就是老子‘无为而无不为’的道理。”
这时,一阵凉风迎面拂来,烛光在风中摇曳几下,“呼”的一声,蜡烛被吹熄了。
然而,亭子里却丝毫不见昏暗,反而显得更加明亮些。两人朝亭外看去,只见一轮明月高挂树梢之巅,照得天地间如同白昼。
王阳明蔼然说道:“原静,此月就如吾人心性,其中玄妙,汝知之否?”
一时间,陆澄恍然大悟。
古人云:“一阴一阳之谓道。”推而广之,也可以认为“一静一动之谓道”。心性的涵养、提高,以及万物的运化都离不开动静之道,即须在动静之中领悟、掌握自然变化的根本规律。
凡事走极端都不行,修养中乃至日常生活中的动静之道也是如此。
静以养神,反观内心,静察思维变化,提升洞察力,不断领悟与天地万物相通融的道理,使心境到达一个更高的层次,方能以高瞻远瞩的眼光掌握整体的变化。
而动中以炼心,在应事接物体验自我感觉在动态中的自然变化规律,调控身心,道法自然。
在一动一静的磨炼中,个人的能力和智慧不断提升,扩展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层次,觉察入微,见微知著,无欲则刚,有容乃大,看清事物相互转化的根源,铸就从容自若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