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的这番话,犹如一道闪闪金光,穿过了浓云遮蔽的天空。
徐爱觉得有些省悟,但还不透彻,便又向王阳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先生的讲解,使我很受启发。不过以往的说法尚缠绕于心中,还不能完全释然。比如侍奉父亲这件事,其中那些嘘寒问暖的事情,有许多细节问题,难道也不须讲求吗?”
王阳明听后,静默了片刻,道:“怎么能不讲求呢?如果脱离了具体事物去谈致良知,那就是空谈心性。
“这些嘘寒问暖之事,其中要有一个中心原则,即须要在‘去人欲,存天理’的情况下去做。也就是说,一个人在做这些事时,须‘敬以直内,反身而诚’,用外在的行为来调整自己的内心状态,恭敬而至诚,完全出于自然而然,进而使之符合于‘道’,这就是修身的具体内容。
“例如在冬天讲求保暖,也不过是要明了此心之孝的本来状态,不能夹杂一丝一毫的私欲。夏季消暑,亦同样如此,只是借此磨炼这颗心,使其达到至诚境界。
“此心如果没有私心杂念的干扰,人天合一,处于非常真诚的状态,冬天自然会想到父母是否寒冷,自动自发地去寻找如何保暖的方法;夏天时就会想到父母是否怕热,而主动地去探求如何消暑的道理。这些都是先具备真诚孝敬的心,然后才自然表现出来的行为。
“这种真诚孝敬的心是很重要的,唯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的行为出于自然,做什么都做得很好。
“就好像一株树,这真诚孝顺的心就是根,那些嘘寒问暖的细节便是枝叶。必须先有根,然后才有枝叶,而不是先去寻找枝叶,然后才去培育树根。《礼记》上说:‘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必须有个深爱之心做根,一切都便自然而然了。”
这时入冬已久,寒风凛冽,河面冷冷清清,除了王阳明他们的座船外,再无其他行船。岸边的树木叶子早已落尽,一派萧瑟景象。
王阳明满怀深情地看着岸上的一株光秃秃的小树,意味深长地说道:“外表看来,这棵树似乎已无生机,然而,由于它的根尚在,其中自有一股生生不息之机,春天到了,这股生机就会催促它抽枝发芽,不断生长,最后终成参天大树。”
徐爱静静地坐着,体味着老师所说的话。
远远望去,寒风到处,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慢慢扩散开来。云层低垂,灰蒙蒙的,天空显得特别低,似已与开阔的水面连为一体。虽然没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美景,却也有“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
在如此空旷幽寂的河面上,舟船轻移,眼收此景,身与境谐,神与物游,徐爱的心似已融入大自然之中……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不知怎么回事,《大学》中的这段话,此时不知不觉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徐爱心中灵光一闪,突然对此有了新的解悟。
先生谪居龙场三年,居夷处困,饱受磨难,所历经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然而就在这样的困境中,先生却依然乐天知命,修身不已,并教化当地乡民,讲学不辍。
贵阳书院、庐陵任上,或是任职京师,先生均能以一种独特的精神,有条不紊地处理各种事务,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不惮烦琐,举重若轻。
这种从容不迫、化繁为简的行为,不正是先生通过处困养静的功夫,达到了唯精唯一的至诚境界,而从心性本体中体现出来的吗?
至诚,是心灵的一种态度,是人生的一种境界,无法通过外在的学习而得到,而是与一种没有杂质、空灵澄澈的心境融合在一起的。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可见,在先儒“修身正心,平治天下”的理论中,“诚”是非常重要的一环,非“诚”则无以成事。唯有达到“诚”的境界,才能获得一种把事物化繁为简的能力。
“诚”虽然看似是一种很高深的境界,但它本身也可以说是一种借以入门的方法。
这种方法说深也深,说浅也浅,其关键就在于“格物”,即在做每一件事时,要注意把自己的心摆正,尽量带着一种出自内心的爱和享受的心情去做。
这样专注于“做”的过程,使心中的种种闲思杂虑渐渐融归于行动之中,物我两忘,心境空明而生喜悦,无所挂碍心就不会累,行动能力就会大增。久而久之,没有杂念的干扰,洞察力得以提升,就能逐渐明白大自然与个人之间的一些规律,促进心灵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