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医馆今天又是人声熙攘,来诊病的人几乎将医馆堵了个水泄不通。
邹寒梦从一早就开始忙碌着,一方面要帮病人诊病,还要调药,甚至有些重症患者需要她把药熬好,立刻喝下去。
可是,不知怎的,已经得心应手的邹寒梦今天居然频频出错。
这会儿,看过一个得了风湿的老妇人,她起身去药柜里拿药,却听到身后的殷祈大吼一声,吓得她一颤。
“呀,那是治风寒的五风散!”
邹寒梦心虚地‘哦’了一声,又移向旁边的药柜。
“那是金钱菊,你不会以为它是治风湿的吧?”阴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殷祈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看她热闹,嘴角还含着嘲讽,真是没良心的男人。
听到哥哥的吼声,巧荜走了过来,语带关心地询问,“梦姐姐,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啊?”
邹寒梦摇摇头,语气轻松地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
“可你……”巧荜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忙转过头去看。
宋祁煜一脸阴沉地走进来,不由分说,拉起怔愣的邹寒梦就要往外走。
回过神,邹寒梦烦躁地挑起眉,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理?”什么都不说就拉着她往外走,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宋祁煜的俊眸闪过一抹焦虑,一贯冷冽的脸上也泛着哀求,“能不能先走?我会一边走一边告诉你实情,再晚就来不及了!”
邹寒梦一震,红润迅速自脸上褪去,变得苍白如雪,万没想到,李尔风的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
两人一同骑上枣红色骏马,快速地向皇城奔驰而去。
马儿奔驰的同时,宋祁煜对她大概讲述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宗人府送来奏折,证明那张信函确是出自尔风之手,如此,他与敌邦勾结的证据成立,皇上震怒,已经判了他死罪,并且今日未时就要行刑。”
“未时就要行刑!”震惊着重复这句话,邹寒梦本就雪白的脸更是苍白毫无血色。咬了咬唇,她颤抖着声音轻问,“我要怎么做?”
“求皇上!”宋祁煜只给出这简单的三个字,事已至此,也只有她能救尔风了。
“我想先去看李尔风,可以吗?”
宋祁煜顿了顿,虽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也没拒绝。以他的实力,进到宗人府的地牢还是绰绰有余的。
散发着霉味的地牢里,因长年没有阳光进入而布满漆黑的潮湿。
邹寒梦拧着眉头跟在宋祁煜身后,很快便来到李尔风被关的牢房。宋祁煜将钥匙交给她,又命令狱卒出去,留空间给这对磨难重重的有情人。
“只有一刻钟,不可耽搁!”扔下这句,宋祁煜大步走了出去。
几乎是听到宋祁煜的声音的同时,李尔风自地上弹跳而起,快步来到牢门前,却不意与一对水漾的美眸相碰撞,心狠狠地震了下。
“你怎么来了?”俊眉不可自抑地拧起,这么肮脏的环境,使置身其中的她的清幽大打折扣。他不喜欢这样!
果断地打开牢门,邹寒梦踩着大步埋了进来,语气冷冷地说,“难得来看你,就不能稍微感激一下吗?干嘛摆臭脸给我看?”真是不解风情的笨男人一个!
深邃而又眷恋的眸光投射到她白皙的脸上,他多想伸出双臂将她锁在其中。可现在的他……白色的外衣已经被赃物染成灰黑,久未清洗的身体还散发着浓重的霉臭味。这样不堪的他怎么能污染她的清莲?
见他皱起的眉始终没有松开的意向,邹寒梦不禁一气,恼怒地趋近,伸出冰凉的小手来到他的眉间抚弄,“皱什么眉?好难看!”
长臂一揽,他激动地将她环住,什么不堪,什么赃污,他都顾不得了。现在,只想好好地抱一抱她。
邹寒梦悠悠地叹了口气,将头枕在他胸前,低低地喃语,“奇怪的是,明明我的记忆就没有你的存在,却一点都不觉得你陌生。反而每次见到你,心就会莫名地悸动。甚至这样被你抱住,我能感受的还是永无止尽的暖意。”
李尔风的薄唇微微咧开,满意的笑从唇畔绽了开来。俯下头,正要将唇朝向她的小嘴扣下去却被她机灵躲过。
掐着腰,邹寒梦神气十足地道,“我今天来可不是来让你抱让你吻的,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尽快进宫才行!”
“别去!”李尔风想也不想地开口拒绝,“你不能去!”赌注虽已下,他还是私心地不希望她去见李琰。同为男人,他能感受到李琰对她的渴望绝对不在他之下。虽然,赌是光明正大的,难保李琰不会处于男性自尊或是对她的渴望推翻之前的说辞,毕竟,知道那场赌的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邹寒梦美丽的俏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皇宫我一定会去,李琰我一定会见,不要再试图劝我了,没用!”
李尔风一愕,随即一抹苦笑从薄唇溢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也会有霸道的时候?”
邹寒梦偏头想了下,得出了结论,“大概是你没试图了解我吧?”虽然对以前的事没有记忆,她却能感受到每当面对他时的强烈心跳,知道他们以前一定是相爱的。相爱,又分开的理由即使不用深究,她也能判断出各中缘由。不过,都过去了,她没道理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最重要的是,她不想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李尔风的丹凤眸幽远而莫测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在他眼里看到了某种恳求。
“答应我,不要对他妥协,不要为我做任何牺牲,我不值得!”过去的记忆走马看花地在脑里成型,他甚至想重重地将头撞在墙上,这样是不是稍微洗刷一下他过去的愚蠢?
邹寒梦唇边的淡笑没有消失过,踱到他身前,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下重重一吻,随即小跑步地跑出牢房。
她没答应他的请求,因为她几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踩着傲气的步伐,邹寒梦毅然地站在李琰身前,连招呼都不打,只冷冷地道,“要我怎么做?你说吧!”
刚毅的脸上布满了无奈,李琰叹着气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卑鄙的人吗?”
邹寒梦淡淡地摇头,“卑鄙与否,我并不知晓,毕竟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来说,我没有立场对任何一个人做出评价。我来,只是想救李尔风而已,因为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那等龌龊之时,希望作为皇上的你能明鉴,不要错杀无辜!”
李琰璀璨如星辰的黑眸闪烁着黯然,苦笑着道,“宗人府已经把证据呈了上来,李尔风与邻邦勾结叛国的证据确凿,不容狡辩。我也只是秉公办事而已,如若在此事上徇私,很可能会落下徇私枉法的骂名。所以,你可不可以稍微也体谅一下我?”
看着他黯下眉眼,邹寒梦的心底掠过歉意,说话的语气稍微有些松动,“对不起,也许是我太急躁了,才会有先入为主的想法。但是,不管你们是不是已经证据确凿,我就是相信李尔风不会做出这种事。就算是你们已经有证据在手,罪名也判定地太过草率。可不可以再去调查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线索呢?”
佳人满怀期待的眼神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这种酸楚的痛,他到底还要承受多久?
“圣旨已下,朕不能出尔反尔!”
邹寒梦没漏听那个召显身份的‘朕’字,无形之中在他们之间艮上一堵墙,他的态度竟这般坚持!
“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吗?”心被满满的失落与焦虑堵得窒闷,一双美眸初见时盈满的期待已渐渐散去,余下黯淡的光取代本来的漾情。
李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还是看不得她难过!
“朕虽然圣旨已下,但却还有一人可以还李尔风一线生机!”他如此说,天籁一般的声音瞬间将她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
“是吗?是谁?快告诉我!”邹寒梦毫不掩饰焦急地问,欣喜的口吻硬生生地在他脆弱的心上划下一刀。
貌似,他已经输了呢!
“是太皇太后!”先皇与八王爷同为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她不会眼看亲孙子这么窝囊地死去。事实上,在搬出圣旨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了,因为他从没想置李尔风于死地。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他最后的挣扎!
邹寒梦前一刻还飞扬的心却在这一刻又降落谷底,原因是,李琰竟然对她说:他可以派人去太皇太后那求情,但前提是她要嫁他为妃!
结果,还是绕回来了,他真的是另有所图!
感激的眸光瞬间蒙上生硬,邹寒梦很冷很冷的笑,笑容妩媚动人,却因眼里森冷的寒意而泄露了她不爽的心情。
“朕可以给你时间考虑,现在距离未时还有两个时辰,你最好快些做决定,否则人头落地的时候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了!”这一刻,李琰脸上飘荡着属于帝王的尊贵冷冽,是她完全不熟悉的世界。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邹寒梦双手抱膝,不知是谁打开了窗,冷风源源不断地侵袭而来,将她一头乌黑长发吹得飘舞。莹白的俏脸上,紧蹙眉峰,轻咬菱唇,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此刻正深陷在天人交战的矛盾之中。
事实是她根本无需为李尔风做出这样的牺牲,就像他本人所说,他不值得!对他的认识只有这些日子重新植入脑子的记忆,除此以外,她对他一无所知。理智虽然这样说,心却又是另一种劫难不同的答案。
心说:他是重要的人;理智反驳:无关紧要
心说:她已对他萌生情愫;理智反驳:是错觉使然
心说:她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死去;理智反驳: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死与不死都与她不相干
心说:……;理智说:……
门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挺拔人影是李尔风这辈子唯一的至交好友——宋祁煜!
“你还在犹豫什么?是不是一定要等到尔风人头落地的时候,你才能幡然悔悟?当真是那样,在意的人已经命丧九泉,你的悔悟又有什么价值吗?”
被他这么责问,一股怒气咻然在邹寒梦心中滋生,“就算是那样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吧?”可恶的男人,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能那么简单地思考,她还有必要这么愁苦吗?现在不是她在犹豫要不要救人,而是她在矛盾,李尔风值不值得她如此牺牲?
嫁给李琰?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即便是每日面对李琰的深情眸光,她仍然对他没有异样的情绪。与其说是爱情,她更愿意李琰做她的朋友,一个她可以无所不谈的知心之交。可是现在,她竟要嫁给他做妃,不可思议之余,她的心里都是否定的回答。
宋祁煜深深地叹了口气,黑眸忽而染上忧伤的神韵。“说这些,是因为我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也看到了你与尔风之间的深情辗转。无论你有记忆与否,来自心的声音你总不能忽视吧?”
“过来人?你也曾经面对这样的抉择吗?”
点头,宋祁煜的眼里迅速蒙上悔不当初的迷雾。“想听我的故事吗?”他问,却已经做好了讲故事的准备。
邹寒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开始认真聆听起来。
宋祁煜拧着浓眉,负手背对她站着,开始娓娓诉说属于他的悲伤往事。
“曾经,我是个浪荡不羁的江湖侠客,手持宝剑,一心要登上武林之巅峰。仗着有几分功夫,我开始四处讨伐。每到一个门派,就要挑战他们最厉害的人。虽然有成功的时候,却还是失败居多。无奈,年轻气盛的我根本不管这些,即便身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口,也还是不放弃讨伐之路。这样颠沛地过了几年,我也算在武林中小有名气了。如此一来,我开始变得狂妄自大,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嘴角噙着苦笑,想起那时的自己,宋祁煜不禁鄙夷地皱起了眉峰。
“遇到湘儿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之下,只带着一个丫鬟出外游玩的她路遇匪类,险些遭到**。千钧一发,我及时出现,自匪类的手中救出了她。从那时起,她开始跟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她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再苦再累也毫无怨言。如此顺理成章之下,我要了她,却自私地只想贪图一时之欢,并不想给她女人不可或缺的名分。她还是一句怨言没有地跟随着我,直到那件事发生!”语气忽而一转,从最初的淡然变得沉重,寒梦知道,真正属于他的抉择开始了。
“湘儿怀孕了,我却遇到了一个一直都想打败的人,残忍地将身怀有孕的她丢在残破的小木屋里。那天,天空蒙着密布乌云,我在山顶与人决斗,山下的小木屋里,她却惨遭人蹂躏。”
邹寒梦娇躯一震,料想不到事实会如此不堪!
面前的男人好像正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两手紧紧地握成拳,在她还不知道意图的时候,两个拳头狠狠地垂在墙壁上,将他所有的怒悔付诸在这记重击上。
“湘儿崩溃了,她的丫鬟在她面前被残忍杀害,她也带着孕身被那么惨绝人寰的蹂躏。似乎从那时起,我与她的情意就走到了头。事后,我悔恨交加,却还是无力挽回她已经冷却的心。她在一次自杀未遂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怀揣着对她浓浓的爱意与愧意,我放弃了浪子之徒,改而参加皇城举办的武试,并一举拿下武状元的头衔,做了禁卫军统领。这样做,我只是想离她的世界近一点,即使知道我与她已经是不可能,我仍想活在有她呼吸的空气下。”当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里闪放着炯亮的光芒,好似他已经站在心爱女人身边。是那么憧憬、那么虚华却又真实,惹人心怜!
娇瞳里闪过同情,邹寒梦终于知道他为何那般训斥她的犹豫不决。可是,转念一想,他的抉择完全出自主观,她却是被客观所迫,不得不做出抉择。相同的抉择,她面对的却是更不堪的绝对。
“无论如何,你还可以站在她身边不是吗?我呢?答应了皇上,就意味着我与李尔风将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两个陌生人。这样,你也觉得我该救他吗?如果被他知道我是用这种方式救了他一命,你觉得骄傲如他,还会苟且活着吗?”看着心爱的女人在其他男人臂弯里栖息,他的自尊与爱情被彻底践踏,就算是死里逃生又有什么意义?
宋祁煜了解地点头,“的确如你所说,以我对尔风的了解,他肯定会疯掉。但,至少他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是小孩都知道的真理,没道理你不懂!”
秀眉蹙起清冷的弧度,邹寒梦嘴角勾出冷笑,“你把后路都给我斩断了,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如海天般深沉璀亮的眸里闪烁着某种无可奈何的决绝,虽然知道该怎么做,心却还是紧滞得令她呼吸困难。
距离未时还有一段时间,抵不住强烈的期待,李琰来到邹寒梦所在的房间。
“你的决定?”优雅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在前方响起,邹寒梦困惑地眨了眨眼,却在看到李琰的俊颜时立刻冷了表情。
“你还真沉不住气,不是说未时才要处决他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来要我的答案?”邹寒梦的眼角轻闪着嘲讽,面色淡然地不似是已经做了重大决定的人。
李琰的眉眼浮现不自然的愕然,清了清喉咙,他为自己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因为还要派人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命,而宫里的人包括我,想要见上太皇太后一面,简直难如登天。如果晚了,李尔风就真地没救了。”
“是吗?”轻掀唇角,她淡淡地附应却仍没有其他表情在脸上浮现。
李琰焦急的等待,虽然表面看来云淡风轻,内心却着实因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而焦虑连连。她会如何做呢?会为了李尔风投注自己的一生在他这里吗?如若是以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会,因为她的痴傻与他相当。可现在,他不确定了!
“李琰!”过了静谧的好半晌,她忽然开口轻唤。
“嗯?”他淡应,眸儿因她的召唤而蒙上暖意。
“你为什么执着于我?高高在上的你可以坐拥天下美女,这么普通的我,究竟凭什么得到你的痴心相待?”她想不通,一个李尔风,一个他,还有一个龙岑,他们个个都是人中之龙,而她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为什么他们会争相要为她做尽一切,即使被她埋怨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轻喃这三个字,饶是极富睿智的他也因这个问题而困惑地皱起了眉。为什么执着与她,他也说不出各中缘由。只是在那个被月色蒙上谜色的夜,当一袭印花裙装的她竟妄想爬墙看热闹时,他的心好像就已经预示了今天的纠结。
月色下,她的脸绝美绝伦,轻闪着顽皮的大眼眨呀眨的,像极了天上的点点星辉,璀璨又魅惑!
而真正让他折服在她魅力之下的并非她精致绝美的无关,而是在尔虞我诈的皇城之中少见到的真性情。纵然有点无厘头,却真真正正地将她的纯展开在他眼前。
静静地走上前,在离她一臂之遥的地方站定,他忽而出其不意地伸手执起她尖细的下巴,将她始终低垂的小脸抬起,与他对视。
邹寒梦有丝怔愣,大眼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盛满深情的黑眸,那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倒影。
“我爱你,自初见时便已撒下了爱的种子在心里。直到现在,种子已发芽结果,我对你的爱也越发地强烈。没有所谓的为什么,就是执着地爱着你!”他想为自己做最后的争取,在赌注的结果出来以前,最后地争取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