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好兴致啊,这么早请臣来共饮!”李尔风一双丹凤眸盛满嘲讽,傲然地站在李琰面前,负手而立,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
李琰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眸迅速掩去怅然,摆了摆手,淡道,“坐吧!”
李尔风没有推辞,依言坐了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痛快地叹一声,“好酒!”
“李尔风,你真地不愿放弃她吗?”平铺直叙的语气,没人知道李琰此时的心绪复杂难堪。生平唯一爱上的女人,他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李尔风薄薄的唇溢出一声淡笑,清新淡雅,却已充分说明他的决心。
“以前是我愚蠢,明明早就爱上了她,却还罔顾彼此的情感将她往外推。现在,我觉悟了,无论是生是死,都难以使我从她身边离开。所以,皇上,尽管做你想做的吧,我已经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好,那朕来与你打个赌如何?”李琰的表情咻然一变,一扫刚刚的沉闷,代表希望的光芒在好看的眼中衍生。
“什么赌?”李尔风有些意外地挑眉。
“心赌!”
“老姐!”医馆的门被人用力踹开,邹寒晓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小丫头。“不好了,李尔风被抓走了!”
捣药的动作一顿,邹寒梦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我也不是很清楚,让杏儿跟你说!”将身后的丫头推向前与邹寒梦面对面,邹寒晓退到一旁歇着去了。
身材娇小的丫头眼里噙着感动的泪水,还没说话,人已经飞奔至邹寒梦,一股脑地扎进她怀里开始大哭特哭。
迅速**的衣服告诉她这丫头有多会哭,瞬间,一道记忆的光在脑子里窜来窜去,她可以肯定,这丫头绝对与自己很亲近。
“小姐,真是小姐,呜呜呜,杏儿以为你出事了,呜呜呜,吓死杏儿了,呜呜呜……”纤弱的肩膀不停地颤动,少女几乎哭地快要昏厥过去。
邹寒梦见此,忙出声劝阻,“别哭了,先喝口水镇静一下!”顺势将怀中的少女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则是为她倒来杯凉茶。
喝下凉茶又歇息了一会儿,少女的情绪总算镇静了下来。一双肿得像核桃的大眼滴溜溜地转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邹寒梦,好似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一样。
被看得有些羞郝,邹寒梦干咳两声,坐到了她身边。
“能不能告诉我李尔风发生什么事了?”寒晓进来只给出一句李尔风被抓走了,她瞬间联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可仍私心地期盼事实并非如此,那么温柔的男人不适合阴谋这两个字。
哭够了,杏儿揉了揉酸涩的眼,开始将早上李尔风被宫里派来的人抓走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邹寒梦。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王府现在已经乱套了,听说老王妃已经进宫求情了,至今未回。至于皇上为什么抓王爷,我们并不知晓。小姐,现在只有你才能救王爷了,快想想办法吧!”她虽然不太喜欢那个做事霸道蛮横的王爷,可这些日子,他天天到瑰苑去,常常是一去就驻足一天,到夜里才离开。就算是再不解世事,她也看到了他对小姐的感情。先不说这种禁忌之爱有没有可能,至少他对小姐的一片心很让人感动。
邹寒梦眉峰轻蹙,一双灵动的美眸此时焕发出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怒气。李琰还是这么做了,明知这样会遭她鄙视,他还是这样做了。嫣红的唇紧抿着,邹寒梦发现自己竟对李尔风产生了担心之意。
去救他吗?心是矛盾的,一方面,想去救人又碍于身份的卑微,她凭什么去见高高在上的帝王?另一方面,她下意识地想要逃开感情的郅楛。不知与她以前的记忆有无关联,现在的她虽对感情是一知半解却也不想过深地去究寻。
“姐,你不想去吗?”看到了邹寒梦脸上的犹豫,邹寒晓轻问。
漾水的美眸轻眨了几下,邹寒梦瞬间换上决议的表情,对他们气定神闲地道,“我进宫一趟。”说罢就要走出去。
“姐,我送你!”邹寒晓急急起身,追了出去。
杏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起身跟上去,怕自己成为他们的累赘,可不跟上去,她呆在这干嘛?小心地转头,发现殷家兄妹的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忙又垂下头,装哑巴。
殷巧芘见她很局促的样子,就娇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了她身边,语调轻快地说,“你好呀,我叫殷巧芘,你是杏儿对不对?”
杏儿点点头,低垂的头并未因她的话而抬起。
因为杏儿始终低垂着头,害得巧荜要想看清她的脸就得比她更低,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她的脖子很酸很酸,终于忍不住地抱怨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低头了,这样我看不清你啊!”
闻言,杏儿怔了怔,在巧荜的催促下终于抬起了头,却不意与一双深邃的黑眸对了个正着。
殷祈双臂抱胸,唇角勾笑,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瞬间,一抹嫣然的红席卷杏儿白皙的小脸,她忙又将头垂了下去。
殷巧芘可不满意了,她好不容易看清她的长相,怎么又把头低下去了,这样说话很别扭诶!
忽而,一声低沉的轻笑传入了耳,巧荜不明就里地看着哥哥,发现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杏儿身上,卸去了淡然的表情,他的眼神竟流露出兴味。咦?哥哥好像对这位杏儿很感兴趣哦!
同一时间,邹寒晓驾着骏马快速穿梭在安静的街道,还不忘对身后的邹寒梦嘱咐,“姐,把头藏我背后,免得被风沙吹到!”
如此狂奔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到达宫门前。将姐姐从马上抱下来,邹寒晓大摇大摆地走向守宫门的侍卫。巧的是,今天守宫门的侍卫恰是他上次进宫时的那几个。见到他,反应快地已经跑去找头了,其他几个也是对他客客气气地笑,俨然一副对待大官的表情。
邹寒梦不解地眯起眼,忍不住在弟弟身后吐槽道,“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嘛!”
邹寒晓转过头来看她,得意洋洋地掀起嘴角,大言不惭地道,“那是,我是谁啊?我可是天下无敌的邹寒晓啊,没有两下子怎么行?”他没说自己之所以这样全是沾了老姐的光,就让他虚荣一下嘛!被人恭维的感觉还真爽,嘻嘻嘻!
邹寒梦不以为然地摇头,这时看到曾来接她入宫的男人,不禁瞬间冷下了脸。
宋祁煜大步走过来,只淡淡地道,“跟我来!”就带着两人一同进宫去。
因为与李尔风是至交好友,在行至御书房的过程中,他简要地对邹寒梦讲述了忽然扣到李尔风身上的罪名。
原来是李尔风出征打仗那次,无缘无故地遭到敌军的突然袭击,大败而归。这件事在皇上李琰心里是个谜,他派人调查,甚至找探子潜进边塞的敌军处。就在不久前,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竟带回个十分震惊的消息:唐军之所以打败是因为主帅李尔风与敌军串通,甚至连串通的书信都被找了出来。
听到这事的李琰,想当然会有多震怒。于是,李尔风才被抓了起来,现在已经交由宗人府查办。
“知道是什么人诬陷李尔风吗?”眉峰紧蹙,邹寒梦的脑子飞快运转,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李琰不是为了私欲,那她也就没有立场救出李尔风。
宋祁煜诧异地瞥她一眼,愣愣地问了一句,“你相信他是清白的!”
嘴角绽出冷笑,邹寒梦清澈的眸光里是全然的信任,“他根本没理由要去与敌军串通,不用说大将军的身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王爷,该得到的他都已经得到了,又有什么必要去与敌军串通,陷自己于不义。况且,李尔风是个硬骨男人,这种龌龊的事,打死他也不会做的。”虽然对他的感觉还很陌生,心里却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声音在叫喊:李尔风绝对是被冤枉的。
三人一同走到御书房门前,宋祁煜报上了邹寒梦的姓名,小谷子竟然连通报的程序都省了就直接放行让她进去。
邹寒晓本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姐姐身后,却在即将踏入门的时候被小谷子拦个正着,“对不起,皇上只见邹小姐,这位少爷请留步。”
邹寒晓不满地皱起眉头,“为什么老姐能进我不能?你没通报,怎么知道皇上不想见我?”上一次进宫,他还不是见到皇上了。怎么今天就被拦在门外?一定是这个小太监自作主张,他才不管那一套呢!
“请留步,皇上下旨,只接见邹小姐一人,其他的人一律不得进去。”
“管你那么多,我就是要进去怎么样?”邹寒晓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搞不好他可是要当国舅的人,一个小太监还敢拦他,真是不想活了。
看不下去的邹寒梦忽而开口,“寒晓,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呃?我也要进去!”邹寒晓坚持道。
“我说,在这等着!”语气泛着凉意,眼见邹寒梦的眼底浮上寒霜,邹寒晓怕怕地后退两步,“是!我在这等着!”老姐好吓人!
御书房内,李琰正好整以暇地等待佳人。见到邹寒梦的瞬间,他本是要热情地迎上去的,忽而一想,立刻掩下喜悦,改而以冷然的面貌面对她。
“找朕什么事?”不似以往的温柔,这会儿的李琰,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真正属于帝王的不可一世。
邹寒梦嘴角轻掀起嘲讽的弧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毕竟连我来都已经预料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他傲,她就更傲,不想再皇威面前示弱,因为一个会携私报复的君主不配得到她的尊重。
邹寒梦森冷的语气叫李琰的黑眸迅速蒙上心伤,随即又隐去,“如果是为了李尔风的事就不要说了,朕已经吩咐宗人府查办,这件事朕绝不允许徇私。”
“是吗?”邹寒梦冷冷一哼,眼里是早就料到的神色,“我不知道你抓他的动机为何,但如果单凭外面传过来的一封书信就断定李尔风的罪,未免也太轻率了。我相信皇上对李尔风的了解远远在我之上,骄傲如他,绝不会做这种危害朝纲的事。更遑论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根本就没有理由做这种蠢事不是吗?”
“那如果他想要的是更高的地位呢?”一手抚额,状似有些不舒服的李琰淡淡地丢出个重磅炸弹,炸得邹寒梦顿时停止思考。
更高的位置?什么意思?谋朝篡位吗?
因这四个字狠狠倒抽一口冷气,邹寒梦随即迅速推翻他的假设,“不会的,他没有这个野心!”
“你又怎么知道?”为什么对李尔风,你可以这般信任,对我却不能?
苍白的俏脸上此时因焦虑而悄悄染上嫣红,邹寒梦咬着唇,长长的睫毛煽动了几下,她抬起头,信誓旦旦地与他对视,嘴里吐出坚定的话,“我就是相信,李尔风绝不会做叛国这种事,绝对不会!”
李琰闪着黑色古玉般光芒的星眸染上黯淡的色,唇角浮上苦涩的笑,他忍不住要问,“为什么这么相信他?你对他也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不是吗?为什么可以这么相信他?对我却不能。”
邹寒梦怔了怔,有些接不上他忽而转变的话锋。
李琰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去,眼里映射出极度受伤的色彩,明明是灿如星辰,如今却黯如黑土的眸让人看了很是心酸。
轻缓地行至她身前,他想对她咧开一抹笑颜,却发现嘴角扯动地太勉强,只得作罢。大手上到她柔软的发间,轻微一带,她便落在了他的怀。属于男人清爽的味道扑鼻而来,邹寒梦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要推开却被男人难得的霸道筛得死紧,怎么都挣不开。
“为什么?为什么你看到的永远就只有他?我不行吗?”哀求的语气从一国之君口中吐出,惹人心酸惆怅。
邹寒梦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是伸出手推开了他,“我不想欺骗你!”一句话是她所有的心声,她是真地做不来这么痴情的他,那对他会更残忍。
故意不看李琰清澈的深眸里盈满的哀求,她的视线始终停驻在地面上,只余头顶给他看。
“你果然还与以前一个样子!”连说谎都不会的傻女人,就不会用温柔的话语来哄哄他吗?既然是来求他,又用这般强硬的态度,她果然是傻女人一个。“先回去吧,我说过这件事不容徇私,宗人府自会给我们一个明断的。”
“是吗?”他已经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邹寒梦努力对他扯开一抹淡笑,随即转身离去。
“等等!”李琰唤住她,“如果宗人府最后的断定是他有罪,你怎么办?”
邹寒梦噙着苦笑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办?”怎么办?她能怎么办?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人,她能怎么办?他这话的意思是要她做出某些牺牲来救李尔风吗?如果真是这样,李琰的形象就会彻底在她心里毁掉。
“皇上,我希望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如往昔!”说罢,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我希望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如往昔’,她有所察觉了吗?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染上无奈与落寞的黑眸改而看向墙壁上挂着的卷轴,在他亲手所画的画儿里住着他最心爱的女人。
沉重地走出御书房,无视于弟弟殷切的眼神,邹寒梦只是自顾地走往出宫的路。不能否认,李琰盈满了哀求的语气与神情给她带来极大的冲击。看到了他的受伤,她也只能在心里划上愧疚的一笔。毕竟,感情不是怜悯的产物,注定了无法给予,面对他的深情与执着,她能做的只有拒绝。
唉……
“姐,怎么样了?你跟皇上谈的怎么样?”邹寒晓大步追上她,很没眼力见地连问不止。“皇上看到你有没有很开心?开心到爽快地要放人?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毕竟他这么喜欢你,你的请求他哪有拒绝之理。”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实在是恬躁得过分,邹寒梦冷冷地向弟弟投去一瞥,警告他闭嘴,邹寒晓却视若不见地继续唠叨着,“我说姐啊,你到底喜不喜欢皇上?人家对你这么痴情,你失踪的那段日子,他甚至连早朝都荒废。这么深情的人,连我都感动了,我怎么感觉你还是无动于衷呢!”
邹寒梦侧脸睨视弟弟脸上过于灿烂的笑脸,耀眼得让她很想挥上去一拳。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哦,姐,你打我干嘛?”邹寒晓一脸埋怨地控诉她。
“打醒你啊,省得你再说没用的废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邹寒梦加快脚步走去。
邹寒晓迈着大步,轻松地跟在她身后,“老姐,你怎么能说我说的是废话呢?皇上本来就很好啊,不说人家当朝天子的身份,一个男人对你这么好,你还想怎么样?真是不知足!”
“他有那么好啊?那你嫁他啊!”实在是忍受不了弟弟的碎碎念,邹寒梦很坏心地说出惊天之语,想以此堵住弟弟喋喋不休的大嘴巴。
熟料,邹寒晓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我也想啊,如果我是女人就嫁他。”真想不透老姐干嘛还在矜持,皇上等她等得这么辛苦,赶快嫁进来做妃子算了,他也好混个国舅做做。现在镇日呆在那个没啥前途的医馆里,能有什么出息?
“邹寒晓,你在偷骂我对不对?”邹寒梦充满怀疑地睨视身旁的弟弟,他的嘴虽然闭上了,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敢肯定,他几乎在说她的坏话。
邹寒晓随意地干笑两声,张开长臂将娇小的她揽入怀里,打哈哈地道,“我哪敢啊,老姐,我可是最尊老爱幼的!”
“我是有多老?还尊老爱幼!拜托你别滥用成语行吗?”邹寒梦忍不住翻白眼,竟然连尊老爱幼这种词都能用上,她这个弟弟还真是个活宝。
“哎呀,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孔子老先生不对盘,他那些之乎者也,我根本学不来。干嘛糗我?”
听完弟弟不经意的话,邹寒梦的心情顿时跌荡谷底。“我不记得了!”闷闷地说,对于自己至今都不能恢复记忆感到很挫败。
知道直接说错话了,邹寒晓心虚地一吐舌,将寒梦搂得更紧,笨拙地安慰,“没关系了,早晚能记起来的。就算记不起来,你是我老姐的事实,谁也不能否认不是吗?我们可是有血缘牵系的!”
听似简单的话却极具效果,邹寒梦一扫刚才的挫败,露出淡笑在唇边,“是啊,就算没有记忆,我们是姐弟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邹寒晓猛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兴奋地说,“姐,我们回家好不好?你不知道爹娘有多想你。每次,他们一念叨起你,我都尽可能的用各种理由搪塞住他们,就怕他们心血来潮要去看你。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我看,我们今天就回去对他们挑明一切好了。”
邹寒梦有些失神地听着弟弟的话,陷入尴尬的两难之中。她也很想回去,可是,她现在对过去一无所知,甚至连爹娘的脸都记不起来,回去了不是徒增二老的心伤吗?
“还是等过些日子吧,等事情都稳定了我们再一同回去。可能,我最近就会恢复记忆呢!”
“好吧,听你的!”开朗的邹寒晓没有多想就搂着姐姐继续向前走,并没注意到邹寒梦黯下的眉眼。
深深地叹了口气,邹寒梦想忽略心底的不安却发现太困难。她不是傻瓜,从李琰的话里,她已经听出了端倪。如果李尔风真的被断了罪,她该怎么办?李琰这么问,她却分明看到了他眼里隐含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