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汛一般是在九、十月间,鱼汛过后,青通河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白露接踵而至,江水开始一天天回落,而等到烧过冬至的黄表,青通河就已经瘦弱得只剩下一条窄窄的河道了。那些逃过了丝网大战的刁滑的鱼们,此刻已蛰伏到河床下的泥窿或是石缝中,过一段慵懒的日子。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时候张网捕鱼,渔户们收起了丝网,在河岸上码起了劈柴,做起了过冬的准备。
下了几场小雨雪,又晴了几日天,这时候,青通河的冬季真正地来临了。清晨起来,虽然太阳黄黄地照在对面的山头上,但河面上却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走在干硬的河滩上,随着鞋底在河泥上踏过一双双脚印,脚下会发出一声声松脆的响声。孩子们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头上罩着厚绒绒的老虎帽子,欢叫着来到河滩上,他们或伸手撬起脚窝里的冰块放在嘴里脆嘣嘣地嚼着,或随便捡了块石头朝河里撂去,听着石头在冰上爽快的滑溜声,孩子们高兴得就像过节一样。
就在这样的季节里,摸窿的人来了。
摸窿者每年总在这时候来,他们在青通河的岸上用芭茅草搭起一个小小的棚子,在棚子里铺上干草,摸窿的人就在这草棚里安上了自己临时的家。一整个冬季,他们就是住在这只小棚子里,他们这一季的摸窿开始了。
当那个棚子里开始冒出一股股青烟的时候,我们全都好奇地来到那个干硬的河滩上,看那个摸窿人从头至尾的表演。棚子里的柴火燃烧着,发出噼噼叭叭的开裂声,摸窿人开始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直脱得浑身一丝不挂,于是,那人就将他瘦骨伶伶的身子整个地伸开来,伸向那堆正燃的柴火。柴火跳跃着,带着一股烟气扑向那人的肉体,呛人的烟气中混着一股体毛烧焦的臭味。这时候,你感觉到那简直就不是肉体,而是一截正在煅烤的钢铁。
我们远远地看着那摸窿的人,怀着几分敬畏几分向往,那实在是一个怪人,怪得就像说书的瞎子故事里的一个义侠场上的人物。这时,甚至连渔船上的老大,也开始掀开船上的帘子,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看着那个扑到自己这条河里摸取日月的外乡人。他们不得不承认,青通河的冬季只属于那个摸窿的人。
这时,那摸窿人已将整个的身子烤得焦红,他拾起身边的一只酒瓶,猛猛地喝了几大口烈酒,于是,摸窿人在众人的目光中有几分自得地走出了棚子,然后就一头扑进了青通河……
摸窿不同于摸鱼。通镇的人,不论大人还是孩子,没有不能摸鱼的。等到哪一处河干塘枯,我们就带着小桶,选择一处水面,开始撮起了水坝。水坝撮成后,用桶不断地往外戽水。当然也不必等到那水面见底,等到那些被困在坝里的鱼儿着急地在坝内无望地挣扎奔突,你所有摸鱼的技能就派上用场了。一般说来,鳜鱼是比较容易得手的,因为它所特有的进攻性使它一下子就撞入你的手心,但你得当心它身上的鳞翅,弄得不好,会扎得你满手鲜血;鲤鱼也并不精明,一旦它感觉到了危险,便立刻惊悸得猛力一跃,却正好落到摸鱼人的手里。最不好得手的是精明得像兔子一样的鲫鱼,稍稍意识到了危险,便立即倏地溜走……
摸窿与摸鱼简直不是一个概念。摸窿人所献出的不是技巧也不是力气,而是自己钢铁般的肉体和过人的胆识,有时甚至是生命。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没有人能将那些躲过了一个鱼汛的鱼儿从泥窿或石缝中逗引出来,只有摸窿的人。摸窿人将自己被柴火炙烤得发热的肉体没进冰冷的河水里,从而吸引得那些躲在泥窿或石缝中的鱼迎着热流钻了出来,贴到摸窿人的身边,于是,摸窿人便乘机得手。一般说来,摸窿人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等到换下一口气,已经有一条尺来长的鳜鱼或是鲤鱼被他扔上岸来。他接着一个猛子扎下去,又一条鲫鱼或是鲢鱼落进了他的手心。摸窿人就是这样用自己钢铁般的肉体,用自己过人的胆识,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将结冰的青通河硬是揽到自己的怀抱里。
199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