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通河从几十里远处的九华山深处流下来,一路奔腾激荡,绕山过滩,带着一股清远之气,将老家通镇从头至尾地梳洗了一遍,于是,它仿佛就洗去了通镇浓郁的烟火之气,一头扑进了大江。古老的通镇也日日地清纯起来,明亮起来。
青通河的岸边,竟至会有那么多的渔罾!家的前门是那条古老的石板路,家的后门紧挨着青通河,通镇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有一面大小不一的渔罾。两根毛竹相互交叉着,张撑起一方丝网,毛竹的交叉处固定在罾杆的头部,罾杆的根部支在岸上,于是,扳罾人攀住杆头上的那根绳索,开始与青通河作一种周而复始的较量。
罾可大可小,有时候,几块纱布,也可以支起一面四方小罾。通镇人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从青通河里捞取一份属于自己的日月。渔汛到来的时候,他们和大人们一起随时扛起他们的小罾,来到任何一个理想的滩点,踏实了脚下的沙土地,然后就朝河里一头埋下他的罾去。
比较专业的人家,则固定于一个滩头,支一顶芦席棚子,扳罾人就坐在棚子里,随手处吊着一挂悬梯样的绳索,扳罾人老僧入定般守在那里,每隔几分钟,便不紧不慢地攀住那根悬梯,罾缓缓地出离了水面。忽然听到一声“泼啦啦”的击水声,一条白色的鳊鱼在罾底与水的结合处扑腾着,挣扎着,似后悔方才的冒失,但为时已晚。而扳罾人则一阵激动,忙伸出捞兜,在水面上兜住那鱼。鱼仍挣扎着,在捞兜里扑打着,像是作某种抗议,扳罾人手腕儿一抖,将他的俘虏抖落进浸在水中的鱼篓里,于是,那鱼知道一切的反抗全是枉然,鱼篓里便重新恢复了原先的沉静。
更有一些专以扳罾为生者,家的一半就安在船上。船并不很大,于是,船头安放的那面大罾就占据了船的大半个位置。在船上工作的,一般不是父子便是兄弟,通常是长者在船尾摇桨掌舵,年轻人在船头专事扳罾。当船头的年轻人将渔罾放到了水里,船尾的长者便将船稳稳地定在那水面上,静等着鱼群的自投罗网。比起岸上的扳罾人来,他们自然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的船悠悠地在青通河里游走着,凭着经验,他们知道哪儿有鱼群的出没,于是他们就把船摇到那鱼群出没的地方。
鱼汛通常是在一年中的九、十两月,这时候,青通河里便异常地繁忙起来。河里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渔船。运输的船这时不再走这条水路,好让扳罾人在这一年中难得的季节能有一个极好的收成。更壮观的场面是在岸上,大大小小的渔罾布满了青通河的每一处滩头。阳光下,只看见一片片的白光闪烁,渔罾此起彼伏地出没于微浑的河水中。而一旦成片的鱼群到来的时候,扳罾人的欢呼声和鱼被扳离水面的扑腾声浑然一片,那时候,即使你不是一个扳罾人,见此场面,你也会禁不住发出一声醉心的呐喊。
渔汛过去之后,青通河一切便又恢复了它往日的平静。扳罾人拆去岸上的棚子,松了罾架,将罾网重新在猪血中浆洗过,收入阁楼,而那些被青通河水泡得有些发白的竹杆罾架也被捆成一束,随意地堆在院子里或是屋檐下,等待来年新的渔汛的到来。
199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