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是阴雨蒙蒙的天,低矮的天空压在这灰灰的小院上面,所有人都沉浸在忧愁哀伤的气氛里,外加上院小人多,拥拥挤挤,谁也没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只一瞬间,惨叫就从灵堂前面传了过来。
那个平常时文静的象只小兔子一样的凤儿,手里拿着灵台上的硕大铸铁的烛台,烛台上的面的枝角还沾着斑斑血迹。
钱洋一只手捂着眼睛,兀自在地上滚着哀嚎。
这场面把大家都镇住了。
“走,快走。”震惊过后,离得凤儿最近的海棠红拉起凤儿还擎着烛台的手,夺过那东西冲着钱洋身上摔了过去,拉着凤儿就要夺而逃。
只是她们俩反应过来,外头那两个挎着枪穿着便衣的宪兵队的,也缓过了神来。
“站住!”
“站住!”
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了过来。
殡还没有出,胡家就又闹出了另一场悲剧。凤儿到底被他们带走了,失去了那一时冲动的勇气,凤儿整个人都软成了一团,被两个人架着,几乎是拖出了院子。
钱洋被抬走了,地上却留着那一滩已经变成了褐红色的血迹,散发着谈谈的腥臭味道。
人都散了,出殡的人最后只剩下了牛二和几个雇来的抬棺的人。
钱洋被伤的挺重,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只眼睛瞎了,海棠红和于佳惠带了东西过去求情,结果被撵了出来。
“钱洋那么样的畜生,我就知道,来了也白来。”于佳惠很无力的来回甩着手里的东西,那一盒点心估计已经被她摇的稀碎了。
海棠红心里失望,她琢磨着钱洋一直喜欢凤儿,想娶她为妻,心里多少应该有些情份,没想到这家伙拒绝的那叫一个干脆。
让她也颇感无力。转头看了看医院那白色的建筑,回想起刚刚那个人那样无赖的无耻的样子,内心也烦闷了起来。
只是现在她们两个弱女子,面对这一切也只能干瞪眼瞅着,根本毫无办法。
可能于佳惠心里也正是如此的想的,所以才幽幽的叹了一句:“要是皓然在就好了,至少他能想出点办法。该怎么救救凤儿和胡伯呀。”
海棠红除去找关系送礼这样的办法,也别无他法,可是今天看钱洋这态度,必然是不肯轻意放过的意思。心中不免更加的烦愁,当初只是一心想着救皓然,没想到后来弄出这些事来。
只能是后悔,却没有别的办法。
一路上两个人正并肩走在一排杨槐树下,树已成荫,密密匝匝的树叶遮挡着当头的烈日,雨天过后就是干干爽爽的晴,一轮白光的大太阳,只一上午就把地上的积水都蒸发了干净。
正中午,已经就是干热了。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影在地上,晃出各种错落的图案,她们两个就走在这些黑白交错的光影中。
于佳惠突然说道:“我要走了。”
海棠红讶然抬头看她,心里疑惑,前两天不是还坚定的说不走的吗?只是这话她不能问出口,明知道她留在上海就是危险,所以不能再自私的希望她留下了。
但是她从于佳惠那失落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她还是不愿意走的,大概家里给她施加了什么压力,她现在也是不得不走了。
所以,也是安慰她道:“走了也好,这污七八糟的国家,凭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是改不了什么的了。你看看,不说日本人,就说钱洋这样的中国人,不也比比皆是。”
于佳惠却并不理会这些,只说:“其实越是这样,我才越不想走,虽然也做不了什么,但是终究正义的人多一个,就会多一份正义的力量,少一个就更加让恶势力,嚣张一分。只是小北病了,在法国,我和我妈都得过去,那面来电话,说病的很重。”
海棠红知道他们姐弟的感情特别好,心里也不免跟着忧心,但是还是一直在安慰着于佳惠,“小北身体本来就强壮,一定会没事的。”
两个人分手前,海棠红还嘱咐,“那就快点收拾着东西过去吧,别让小北自己身在异乡,在疾病中无助。”
于佳惠被这一样说,也掉下眼泪来,她是真的担心于易北的情况,但是还有点在困境背弃了朋友的感觉,十分歉疚的拉着海棠红不放的道歉。
两个人站在巷子口,海棠红冲她笑着说:“别说这样的傻话,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小北病了,如果你不走,才真的对不起我,让我愧疚呢。现在,你在这里,事情也改变不了什么,放心的快去吧。等这件事情尘埃落定,我也走了,得回苏州了。”
两个人依依不舍的道了别,于佳惠说她后天走,走之前再来找海棠红。
可是,那天下午她回到家里,就被家人直接拉着去了码头,坐船走了。
海棠红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凤儿的事情,怎么也跑不出个头绪来,牛二也走了,那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海棠红和水仙,只是两个人还没待上两天,胡老头的哥哥来了。
说是弟弟家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人在了,他先帮着照看着家,让海棠红她们走吧,还客气的谢了她们,说帮忙看了房子。
只是她俩走的时候,胡老头的哥嫂,几乎是看着她们收拾了一针钱的不错眼睛,生怕拿走了他们胡家的什么东西。
海棠红和水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身上的盘缠都因为这几天跑胡家的事情花的七七八八了,再住店,怕是也就够住了一天两天的。
两个人一商量,不如还象以前那样,找个民宅住下吧,这样能合着便宜些,只是首付款有点难,没地方弄去。
海棠红狠了狠心,倒底把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拿到当铺里当了三十块钱。
水仙看着心疼的够呛,只是海棠红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现在真的不觉得这些身外之物有多重要了。
只要人还在,心还依旧,就没什么了。
从当铺出来,两个人就决定去旧城区去找房子。
走来走去,不知怎么就又绕回了水月巷,经过了那场大火,有些房子还没有再修建成来,只有几户人家新盖了房子,立在几间断壁残垣之间。
旧时的巷口,过去的时光,就在这半新半旧之间,恍然都冲回了心间。
海棠红和水仙慢慢向巷子深里走去,停在过去租住过的那个院子门前,新砖新瓦新门扉,只是门牌号是依旧的。
这时,门里竟然走出人来,吱呀一声,开了门,一个半大的婆子把着门看着她们俩个问道:“怎么,您两位是租房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