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正是端午节,满街粽子飘香,木门竹扉上都悬起了一撮艾蒿。
早起,水仙便跟着店主一起洒扫起了门前,庭院。
后院的几根竹子上也都悬上了五彩绳,纸灯笼,水仙还特意在街上了买了几张剪纸,贴到了门上,衬着那门上的艾蒿,菖蒲,看起来更加的喜气洋洋的。
店主因为上次的事情,跟水仙和海棠红便熟稔起来,也不多客套,后厨煮了肉粽,让水仙端上去几个给海棠红两个吃。
顺便问道:“海小姐的腿怎么样了?还是动不了吗?不行就去那洋医院去看看,听说那里瞧病挺厉害的。”
水仙叹了口气说道:“不瞒您说,这腿还是一动都不敢动的,只是我家姐姐,执拗,怎么劝也不听,只说敷药就能好,连个大夫都不恳请,就更别说还要花钱去洋医院了。”
老头听了也跟着叹了口气,没钱,这事是没法子了,他也想帮帮她们,但是他是开店的,如果看着有难处的就想帮忙的话,自己的日子就不要过了。
见的多了,心里的怜悯也就淡了,所以也只是跟着摇摇头叹口气,心里可怜了一下,就算了。
水仙拿了粽子上楼,看海棠红还是穿着那件大褂在窗边坐着。街面上今天分外的热闹,年轻的男女大多会相携出游,有踏青刚回的,有刚等来了伙伴正要去的。
大妈大婶也都领了孩子,穿着体面些的衣裳在街上逛着,买几个粽子,称块肉,最重要的是买鱼,今天的石首鱼,是传统人家一定要吃的。
街上卖荷包的,卖彩线的,卖草结的花环的,各种小摊子前面都围了人,挑挑选选,讨价还价的。
这让人回想起了点没打仗之前的日子,生活就是这样的平静又热闹着,人们既辛苦又和美的过着生活。
恍惚间,上海似乎从来都没有变呢。
这时窗下跑过一个卖报的小孩,手上拿着报纸,脆生生的喊道:“号外,号外,爆炸新闻,国民商会主席阮政宗发表声明辞职~号外,号外~”
“水仙,快去叫住那小孩,买一份报纸上来。”海棠红坐在椅子上,一条腿平搭在另一张椅子上,一着急一动,还痛的直咧嘴。
“哎,你别着急呀,我这就去。”边下楼还边埋怨,“急什么呀,看疼那样。”
海棠红拿着报纸急急的翻到了那页,赫然一幅站了半张版面的声明。
声明上说阮政宗辞去上海国民商会主席一职,并连同商业部部长一职,同时职去。再看下面,竟写的是于贵荣接任了阮老爷的一切职务。
海棠红心中不免有些画魂,不是说于老爷也在此次事件之中吗?怎么会把他倒升迁了呢?
她这正琢磨,就听见楼下胡掌柜说话:“呦,钱洋呀,你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呀?”
海棠红知道胡掌柜最不喜欢与这位表外甥打交道,如果不是为了帮自己和他那位老朋友,只怕他甚至想干脆遗忘这位亲戚,老死不相往来呢。
下面应该是已经落了座把茶给倒上了,海棠红就听着楼下的钱洋说:“哟,这茶,舅舅呀,这都是沫子呀。你倒了吧倒了吧,改天,改天我给您拿点好的来。 好家伙,这哪里是人喝的嘛。”
海棠红心想,难怪他舅舅不喜欢他,就这份张狂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的架式,换了谁也喜欢不了。
显然胡掌柜并没有太搭理这位得了志的外甥,没多一会,就听见钱洋咋咋呼呼的告辞走了。
胡掌柜有些迟缓沉稳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向后院踱去,早晨还挂在脸上的节日喜气已经一扫而光。
老头站在院子里,看着墙下那几竿竹子,叹了一口气。
唉,小人得志呀。到了后屋,看了自己瘫在炕的老伴。
老太太看着今天神色有些忧郁的老伴,不禁担心的问道:“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大过节的,干嘛愁眉苦脸的?”
老头子看看自己的老伴,唉声叹气的坐在了小火炕的边上。虽然已经入夏了,但是老头因为老伴的腿疾还是每天早晚他还是燎把火,这会炕边上都还是热的。
所以他坐下了就又向外挪了挪屁股。
“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太太也五十几岁,虽然瘫在了炕上,却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很是精致漂亮的上海老太太的样子。
“唉,就是我那个外甥,这混蛋小子今天来了。”老头懊恼的垂着头,忧愁的脸上,连皱纹似乎都比刚刚深刻了几分。
“钱洋?”
“嗯。”
老太太也是一惊,“他来干什么?”
“还能有什么好事。”老头又长叹了一口气,屁股又在炕沿边上动了动,这天气,坐热炕还是太热了些,他心里想着,明天看样子要更早些燎火了,也不能太热,怕老伴再太燥了上火。
“这小子,自从当了这个翻译,现在马粪蛋子发烧,他还扬巴起来了,最近又不知道在哪发了笔横财,今天来了,跟我说,在虹口那头买了栋宅子。说什么,宅子都备好了,现在就差个管家的婆姨了。”
老太太听到这,才吃惊了起来,如果不是腿不能动,只怕这会已经跳起来了,“他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就是冲咱家凤儿来的呗,王八犊子玩意,也不看自己那损样子,还惦记开我的女儿来了。”老头子气的直捶着炕沿骂了起,骂了两句,不解恨,又向地上啐了一口,忿忿的喘着粗气。
老太太一听也急了,骂了起来:“这小王八糕子,他想什么呢?他一个死过老婆的老鳏夫,还想惦记我的女儿。他休想!我告诉你,老胡头,你们家的这好亲戚,你去给我告诉他,他休想!”
“哎呀,你吵什么呀,我也没说同意嘛。”老头也憋屈的很,叽叽歪歪的却知道是自己理亏不敢大声的反抗。
“没同意!没同意不也是你的亲戚,再说谁让你去做烂好人的?!谁让你去的呀,你个老家伙,如果我的女儿有个什么一差两错,我跟你没完。”
老太太从枕头下面抽了手绢子,在眼角处夸张的沾着。
水仙手上拎着鱼,站在门外,有些不知该进该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