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洋那有些胖的手指,有节奏的轻扣着紫黑色的桌面,神色犹疑,有点不知该从何说的架式。
海棠红也不打断,只是默然坐一边,眼神专注的等待。
新叫的碧螺春,在茶碗里冒着翠绿的香气,叶子也由一个团团伸展成了娇嫩的一片,钱洋咂了一口茶之后,啧了一下。
放下杯子,似乎这回终于找出了头绪,说道:“他家这事吧,真是,怎么说呢,倒楣催的吧。”
“咦?这话怎么说?”
钱洋向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小声的说:“你不知道,你看阮家,多家大势大,在上海多风光似的的,其实阮政宗早就得罪了日本人,日本人的商会一直想要入股江北那几家大的纺织厂和机械厂的,但是中国商会这头阮老头却横档竖拦,让原本想要跟日本人合作的那两家祁家和孙家,后天也都撂了手,就都没合作成。”
“就为这?”
“唉?这还只是第一件,后来,日本人又跟码头上的大家于家勾搭上了,不想,那老于头跟老阮家,关系也很好,听说是阮政宗给于老头打了两个电话以后,这事也黄了。日本人就恨他恨的牙根痒痒了。只是,碍于他在商界上的地位,没个原理就动了他,日本人怕中国商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就一直都没动。偏巧,那天学生闹事,被日本宪兵队的给碰上了,一起都抓了,其中一个学生就供出来了,阮皓然原来是地下党,而且,还是一小头目,活跃份子,这回可让日本人抓住了把柄了。所以,阮家这位少爷的事,可是不好弄的,想捞人出来,除非,阮家那老头子想明白了,把商会的事情搞明白,让日本人把想插手的地方,都伸进去手,才可能的。”
“噢~”海棠红恍然明了的坐直了身体。
钱洋也嘿嘿一笑,又拍了拍海棠红的肩膀,“怎么样,明白了吧,回去跟你那个表妹说吧,另觅佳偶吧。”
“他呀,恐怕是出不来了。”钱洋依然是呵呵的乐着,挥着胖乎乎的手,腆着那尤如怀着五月婴孩的肚子,脚步摇晃着走了。
海棠红这才明白了原来皓然和佳惠不过是日本人用来威胁上海商会的两枚棋子,所以,还阮老爷都无法将他救出,在家里束手无策。
海棠红结了帐,满心沉重的往回走,这事情背后的事,太大了,估计阮老爷一定是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并不想向日本人屈服,哪难道他真的忍心牺牲掉自己的独生儿子吗?
海棠红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心里乱纷纷,全然没有注意到路上的情况,就听见耳边一声急促的刹车,接下来,一个男人从汽车里伸出头来冲海棠红骂道:“你他妈瞎呀!走路都不看道吗?”
海棠红被刹车声已经惊住,这又被打雷似的暴喝声吓了一跳,惊慌的向一边跳了一下,想要让开车,可是开车的看到他让,就没等到他走开呢,这面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车向一耸,一下子把海棠红撞到在了地上。
这下子,那车上的人不那么嚣张了,不过情绪也好不那去,黑着一张脸走下来,站在海棠红前面,只是身子略微向下俯了一点,狠了狠气的问道:“不是你怎么回事?怎么站那不走了?撞坏了吗?能动就起来吧,想讹钱呀,我告诉你,那可没门。”
海棠红这会已经从地上开始慢慢爬起来了,之前不敢大动,是因为膝盖的地方很痛,不敢用力。
这司机一看海棠红那痛的有点扭曲的脸,心里就点害怕了,怕真是把人给撞坏了,这时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停住步脚向这面围观了。
司机打量着海棠红,穿的倒是一般,但也不是特别的落魄,所以不是那种乡巴佬好打发的那种。
心里更加怯了两分,说话底气就没那么足了,硬逞着威风又指着海棠红嚷嚷道:“嘿,嘿,你这都站起来了,还不快走,挡着道干什么。”
海棠红的腿的确是疼,略动一下都有些艰难,白的面庞因为忍耐而胀的通红,她一只手扶膝盖,弓着腰,勉强又移动了一下,痛的她立即脱口,哎呀,的叫了一声。
“你,你别装蒜噢,我这车才刚动,不会撞怎么样的。”
海棠红原本不想计较,直接走开算了,但是,现在她感觉她真的是被撞坏了,就忍着痛,说道:“不是的,我不是在装,我的腿真的被撞坏了。”
“不可能,你,你,你想讹人呀!”
“我没有。”
这时一些路人也纷纷的指责起那个司机来,“哎呦,撞了人,不快点送医院,还这么凶,怎么回事嘛。”
“就是嘛,把人都撞坏的拉拉。”
那面提着菜篮子的大婶看着海棠红眉目清秀,面善可怜,更是抱打不平的翘着食指就走了过来,指着那司机嚷道:“哎呦呦,你说你这个司机呦,我都看到的拉,你就是撞倒了人嘛,还这么凶,就是欺负人嘛,你这个人呀,怎么这个样子嘛,……”
只一会儿人就都围上来了,这汽车更是不能走的了了,司机变成了众矢之的,这会也不凶了,也不嚣张了,一张紫茄子似的脸,满脸虚汗,支支吾吾的解释不清楚。
正吵着,汽车的后门突然开了,大家还注意的时候,从后面走下来一个妙龄女郎,化着浓丽的妆容,烫着大波浪的头发,穿着一件极其紧身的大团花簇的旗袍,脚上是高根脚,一走路,细细的腰一扭,圆滚滚的臀就象个球似的滚到了一边,然后随着腰再滚到了另一边,旗袍上大大的开叉随着臀部的滚动的腿的摇曳起来,露出来白嫩嫩的大腿。
这双大腿出其不意的就拨开人群站到了中间,站到了那个紫了脸色的司机旁边,声音尖细妖娆的问道:“怎么回事?吵什么?”
其实这声音并不高,但是那气势却让围观的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
缓了一口气的工夫,站在前面的这位大婶才恍过神来,指着那个司机道:“撞了人,不管,还有理了?”
“玉兰!”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指着那位大婶刚要发作,就听到旁边这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半弓着腰的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更奇怪的是,这声音这么耳熟。
她愣了一下,才看出来,这不是海棠红吗?
围观的人也都吓了一跳,刚才这人还是粗声粗气的,完全是一个男人的样子,怎么这会又变成了女人说话的声音了。
“玉兰妹妹,我是海棠红。”
芩玉兰这会彻底反应过来了,上前去扶住她,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那司机一看,这回更傻了,自己撞了姨太太的熟人。
围观的一看,原来人家认识,就知道不用再抱打不平了,七嘴八舌的边议论边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