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老胡头,没等天黑关了店,就撑了伞出门去了。就他这种火上房都不着急的人,今天还真的是挺尽心了。
雨还在下,已经从小雨转成了中雨,雨丝成幕,灰蒙笼罩了整个城市,原本只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天却已经有种要黑下来的感觉。
外面水汽很重,胡老头出了门,就,阿嚏,的打一个大喷嚏,老头心情沉闷的揉了揉鼻子,又提起长衫的一角,低着头默默的向前走。
只是心里依旧不愿意往日本人那地界去,总感觉那些人就象地狱里跑出来的吃人的鬼怪,只要被他盯上你,他就会象恶鬼一样,抓住你,咬住你。
想到这胡老头,浑身就是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向自己的脖子后面摸了一把,明知道自己的脖子是好好的,可是心里还是悸悸然的打着颤。
脚步就更沉重了几分,有点为刚才自己的一时冲动,心生了几分悔意,逞英雄,做仗义的事情,自己似乎已经过了年纪,不过细想一下,自己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一个有豪气冲云天的那种男儿气概的人。
海棠红听着窗外的雨声,对着镜子默默的又抚了抚搭在胸前的头发,目光温柔的仿佛看的是枝头的一朵花苞。
水仙有点不忍的问道:“姐姐,真的铰吗?”
海棠红冲着镜子微笑的点头。
水仙也舍不得,又用手在那缎子似的黑发上,摸了摸,心疼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嘴鼓的跟个包子似的。
“行了,别难过了,头发剪了还会再长出来的。又不是剪块肉。”海棠红有点凉却很软很细腻的指尖轻轻的拍着水仙的手背,鼓励着这个看起来都要哭了妹妹。
水仙还是高兴不起来,只是撅着嘴,极不情愿的拿起了铁剪子,真的象是在剪她的肉似的,那么难过的拿起一络头发,齐耳剪下去了。
一地乌黑的发丝看起来象一只乌鸦站在椅子下面,水仙还是一脸要哭的神情,倒想剪的不是海棠红的头发,而是她的一样。
她边收拾边嘟囔道:“那店主都说了,他又贪财又好色又奸诈,你为什么还一定要去求他呢?”
海棠红弯着腰歪着头正在用手扫着颈间领口处的琐碎头发呢,见她这样的不开心,就逗她说道:“我剪了头发,不是挺帅的吗?你等一会看我再穿上大褂,一定更有风度。”
水仙冷冷的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吃这一套,又说:“阮家那么有权有势都没办法呢,您说您跑去找一个日本人的翻译,能管什么事呢?阮老爷那身份认识的那个人不比他的官大呀。”
海棠红看着一直在闹情绪的水仙,也放了手里拿着正打算要试穿的长衫坐到了桌旁,拉水仙也坐下来,说:“我当然知道。只是,先说,他们怎么样都是他们的事情,我也只是想尽我的这一份力而已。另一说,阮老爷是商政两界的名人,可是,就象你就的,他认识的关系也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这样的人,在你不落难的时候,相互有利可图,办事自然是方便许多,可是看如今这情形,阮家是要完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日本人也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在阮家就抓人,还把那样的照片给阮老爷送过去。”
水仙吃惊的张大了嘴,有点疑惑,想问,却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安稳一下有点乱糟糟的心。
“我找那个翻译官,也不是指望着他能救出阮少爷,只是这样的小人物,更方便能打听出很多内幕的消息,如果他能有门路更好,没有门路,咱们也能把消息告诉阮老爷,合起力量再想办法。”
海棠红望着窗外飘起的炊烟,淡青色的烟渐渐飘散在雨幕之中,然后那淡淡的烟气和着清新的水汽纠缠的飘入窗内。
这样生活中的气息,让人感觉着有一丝线的安宁。
海棠红将那件月白色的长衫穿上,站在镜子,看了看,胸口在里面用白布束了几层,虽然胸部是被挡住了,但是那个地方倒有点突兀的显得有些高,象鸡胸脯一样。
海棠红回头问水仙:“怎么样?还行吗?”
就看水仙已经看呆了样子。
听见问,才猛醒过来,张口结舌的说道:“太,太,太象了。”
海棠红眨着眼问:“象什么?”
“象十三爷,您穿了身儿,简直象极了十三爷。”
窗外的雨气好象一下子涌进了屋子里,满室的清冷。
海棠红猛然间反醒到,自己当时在成衣铺子里怎么会一眼就看中这件长衫的?是的,象极了,跟十三哥的那个件月白色的长衫象极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十三哥。
可是十三哥,你在哪呀?本想先回戏班子,说不定就能有你的消息了,只是,就这样的不巧,又被拖在了上海。
佛说人生有八苦,我觉得,最苦莫过于,爱离别。
相思入骨,疼到无以复加。
只是不能言语。
水仙一见海棠红失了神,眼中似有泪光,就知道自己失了言,后悔不迭。
“姐姐,姐姐,……十三爷,,会找咱们的,,,,”
海棠红恍然的回眸望了一眼,似有若无的扫了过了水仙,然后,只一瞬,就又恢复了常态。
笑意盈盈起来,又对着镜子看了两眼,没有什么破绽。就将长衫换了下来。
跟水仙说,“把东西收拾一下吧,我累了,先睡一下。晚饭,不用叫我。”
水仙知道是自己又触动了海棠红伤心,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的把东西都收拾起来了。
傍晚过后,下午来找胡老板的那个老刘又来到了店里,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侄子,在家里早是坐不住了,只想着到这里来等等消息。
没想到老胡还真的去给自己帮忙把自己的外甥去了,心里就生出了几分希望,坐在门前,看着廊前不断的落着雨,似乎雨也是开心的了。
水仙下来取水,在楼梯上就看到了那个中午来过店里的人,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天黑了下来,水还在不停的下,平日里有着月亮的光,照着巷子倒有亮光,现在无星无月,整个弄堂里黑黢黢一片,只有临街人家偶然开门从门缝里泄出来的一点灯光,黄灿灿的亮了一下,然后随门复关上,就又变回了漆黑一片。
焦虑的等待中,终于听到了从巷子口处传来了塑胶鞋底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
老刘哗一下子拉开了旅馆的门,也不房檐上不断落下的雨水,将身子探了出去。
一个黑色的人影,打着把伞正在越走越近。
“老胡?”
已经急切的不行,声音中带着喜悦的问道。
那人听到有人叫他,顿了顿脚步,移了伞,向灯光处看了看,当看清楚门口的人时,就乐了,答应道:“唉。是我。老刘呀?”
“嗯,嗯,对,是我呀。”
人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又追问上了:“他答应了吗?能见我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