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这一声哭出来,就天呀地呀的呼叫起来了。
“海小姐呀,你可不知道呀,我们少爷这次可真是糟了难了,那该死的小日本呀,天杀的小日本呀……”
这话虽是对的,可是这必竟是大街上,吴婶那尖锐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小巷里,能传出多远去。
把海棠红吓的,连忙上前捂她的嘴,吓道:“这话可不能在这种地方说,当心被人听见。”
吴婶先是被吓的一噎,然后又哭将起来,但是还将声音收敛了起来,小声的骂道:“听见我也要说,他们就不是个人呀,我们少爷,那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被他们打的不成人形呀,……”
吴婶说着,又哭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海棠红的那个绢子已经被她拿到了手里,自顾自的在脸上眼角胡乱的擦着。
“怎么,见到人了?”海棠红一听挨了打,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来之前还在自我安慰,阮家家大势大,就是把阮皓然抓进去,量那些日本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不看僧面看佛面,阮皓然的父亲必竟是他们这个政府的要员吧,不可能对他用什么皮鞭子凉水的。
可是没想到,这些日本人真的一点情面都不讲,吴婶接着就呜呜咽咽的把今天早晨家里收到日本人给送来的照片的事跟海棠红说了。
“那样子那惨呀,太太看了,当时就晕过去了,……”吴婶可能因为又回想那些照片上的情形,脸颊上那些有些下垂的肉,都直打着颤,眼睛满满都是恐惧,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眼泪就又流下来了,“我家的少爷呀,从小到大都没被人戳过一个手指头呀,,,,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呀,不是人呀……”
回去的路两个人简直是摸回去的,谁都没有办法把心思控制到双脚上去,只是由两条腿本能的找回该去回去的地方。
吴婶的哭诉一声声的还回响在耳边,想想皓然那样温暖的笑容,明亮的眼睛,挺拔的身姿,一个如同夏日阳光般的男子,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海棠红想一想就感觉自己的鼻子发酸,她虽然没看见那些照片,她是她能想象的到,她在警察局的牢房里看到过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她见过被打到晕迷遍体鳞伤的水仙。
他前几天还坐在餐桌上细心的给自己夹糕,在紫藤树前扶去自己发丝间的落花。
可是现在的他,会是怎么样的模样呀。
她都不敢想像。
雨还在下,只是点滴比早晨的大了,噼啪,噼啪的敲打着伞面。
空气中也都含满了水,青石路上也积起了一小层雨水,浸透了行人的布鞋。
一切的都是悲伤,这么让人失望,连一点点的期望都给人留。
走着走着,水仙突然停住,蹲在地上头埋在手臂里呜呜的哭了起来,海棠红知道她在为阮皓然揪心,想去劝说,可是自己心里也是满腹的酸楚,安慰的话,一个字也找寻不到。
海棠红只能用尖指不断的在水仙的背上轻轻的抚摸,不为什么,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她身边。
来到店门口,海棠红先收了伞,回头去看水仙,水仙的伞也收了起来,深深的埋着头,怕别人看到那哭的赤红的眼睛和鼻头。
海棠红也微侧了面,尽量想避开别人的视线。
两个人一前一后小心谨慎的上了楼。
只是行事的人越是刻意,在别人的眼里才越会感觉着奇怪,所以柜台后面的店老板,从海棠红她们一进来,就奇怪用眼睛盯着她们,不知道这两女客人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行动还鬼鬼祟祟起来,平常进进出出的看起来挺正常的呀。
店老板这一溜号,跟他正说着话的柜台前面站着的这位,也有点奇怪了,就顺着店老板的目光看了过去。
就看着两个年轻的女子,正蹑手蹑脚的往楼梯上走,暗自咧了咧嘴,心道,现在的人都被吓出毛病了吧,怎么走个路都不会走了呢。
不过,他也是一正派人,一看人家是女客,自然不好多瞅,只看了一眼,就转回了头,又继续跟店老板接着说道:“老胡,我知道你为难,可是,你想想,他必竟是你表外甥不是?这不是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嘛。再说了,我也就是想你帮忙给连个线搭个桥,你放心,他如果说不肯帮我这忙,我绝对两话不说,就当没发生这事一样。还有,你的情,我还是一样的记着的。”
这家店的店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为人老实本分,说话慢条斯理,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了脚下的蚂蚁似的。
不知道是求他办什么事,总之,他是一脸为难的样子,那人话音刚落,他就连连的摇头,“不行,不行,你也知道,我那表外甥是给那个日本人当差的,没事,我还躲他三丈远呢,我不敢招惹他去。日本人呀~~”
后面这三字,简直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尾音都颤了好几颤。
海棠红一听说到这,脚步也一下子顿住了,耳朵向后竖想听后面的话。
就听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接着说道:“可不是,他要不是给日本人当差的,我不是也求不到您这嘛。你说说,我这不是真没办法了嘛,我那侄子,真的只是上街给我那老伴买个药,就给当闹事的学生给抓去了,他是真的冤枉呀,他哪是什么学生呀,就是爱臭美,看人家穿什么学生装,他也一定要做一套,可是他哪是什么学生呀,他打十岁就跟着我在店里学手艺来着,您也到我去过,您也是见过他的,十五岁的孩子呀,这要是救不出来,不就完了吗!到时候我可怎么跟我那个地底下的兄弟交待呀,他走的早,把孩子托付给我了……我,,,真要是救不出来,我真就没脸活了呀。老哥呀,你帮帮我吧,你就帮我跟他搭个话就行,他能不能帮忙,我感激您呀。”
那人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把袖子在脸上来回的沾着。
店主胡老板,一看这位老朋友哭的这个伤心,也为难了起来,在柜台来回的搓着手,嘴里啧,啧的,说不出什么,心里面犹豫到底这个忙要帮还是不帮。
这时海棠红忽然返身又走下楼来,走了过去,偷眼望那个穿着土黄着短衫的人看了一眼,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半大老头,一看那脸上的沧桑感,就知道是一个家境不富裕生活的挺挣扎的人。
那只露在袖子外面正在擦眼睛的手上,又粗又干,食指和中指处都有了厚厚的老茧,又说是靠手艺吃饭的,那估计是个裁缝。
“女客人,您有事?”店老板正在犯难,看到海棠红过来,正好心里暂时松下了一口气,不能继续的踌躇着如何答复眼前的这位呢。
海棠红从袖口掏出了两块钱,递了过去,笑道:“是呢,这不打算再住两天,过来把房钱给你付了。”
店主见了钱,刚心揪在一起的心,更加舒畅了几分,乐的收了过来,然后打开了帐本子,把账登上了一笔。
边写着,也不抬头,边搭话道:“这是在小店住的还满意?”
“嗯,”海棠红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又转头跟边上这位大叔搭话道:“您这是有事来救咱们店老板呀。”
那人还是一脸愁苦,点头应了两声。
海棠红就笑着说:“咱们这店老板呀,可是好人,极是乐善好助的人呢,这年月象胡老板这样的好人可不多见了。”
那老头一听这话头,是在帮衬着自己说话呢,脸上立时现了笑容,连头点的都有务了几分,嗯,嗯,狠狠的答应了几声。
那店老板这会儿也记完账了,把毛笔搭在笔架子上,抬起头来,翻着眼睛看着柜台前这一对人一唱一和,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
正想着自己该怎么搭话呢,没想到海棠红看他记完了,也不多说了,就笑着跟那人点了头,就回身走了。
店老板和那个人也有点莫名其妙,目光都看着海棠红的背影。
海棠红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猛的回头,跟店主问道:“老板,咱们这附近有成衣铺子吗?要手艺好一点的。”
店老板还没回话,站在柜台前面那位就接过了话茬,“我就是开成衣铺子的,怎么小姐,是要做衣服?”
刚说完,又后悔自己嘴快,哎呀,一声叹着,“你看看,我这个糊涂,说什么我就是开铺子的,我这侄子还在监狱里押着呢,老婆子也病着,哪来的时间做衣服。”
然后又倒了声歉,深深的叹了口气。
海棠红倒也没再问成衣铺子的事,反倒是同情的说了一句,“唉,您也是够可怜的了。”
说完回身又往楼上去了。
这面那人又转头跟胡老板商量让他帮忙的话了,这会儿子让海棠红这么一搅合,店老板倒不好意思拒绝了,怎么说也是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交情虽然不深,但总比那萍水相逢的路人要深的多,自己的店客都如此同情,自己再拒绝的话,那真的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在心里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似的用鼻子重重的喷了口气,情深意重的说道:“行,一会我关了店就过去宪兵队去他去。”说到这时,话锋一转,又冷了下脸说道:“不过,成不成我可不能保噢,我只能去找他,他愿不愿意见你,见了你能不能同意帮你,那可我都管不了。”
那个一听,立时千恩万谢起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行,行,老胡,你这就帮了我大忙了,我真是感激不尽呢。”
然后又谢了一阵子,才一步几回头的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