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红站在巷口回头再望时,只有那一截白墙青瓦和从墙头探出来的桃花几枝在春风中沙沙的抖着。
莫道不伤情,只是未到离别时。在这个园子里住了这么久,似乎有了一种习惯性的依恋,这一离开,再不会回来,望着那枝头的桃花似笑非笑的样子,心头还是忍不住酸楚了起来。
水仙心里着急,听说日本人到阮家来了,心里早就擂鼓了,看着海棠红还有难过的回头又望了望,就拉了她的袖口说:“姐姐,咱们快走吧,别万一真有什么事,走不了就麻烦了。”
海棠红被她那种紧张的情绪带动的也有点紧张起来了,脚下的步子加快了起来,心中那种颠沛流离的感觉又回来了,只安逸了半年,虽然是躲躲藏藏,但是还真是最近这一年多的时间过的最舒服的一阵子。
想到这,海棠红又回过头向那巷子里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阮皓然的影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劝,出去躲躲。
回想起来,和阮皓然的相识是那么的偶然,但是这个原本的陌生人却给了她无私的帮助,还有后来的刘雷和佳惠,他们让她学会了太多太多。
只是可惜刘雷,再也看不到了,他那哈哈大笑的模样,他鼓着脸做鬼脸逗笑的样子,讲时事时激动的拍桌挥胳膊的样子,还有给她讲那些真理光明时无比认真的样子。
海棠红忽然有点害怕,阮皓然和佳惠或者是自己和水仙,会不会也是那样,在一个平常的早晨出门,然后在毫无预知的情况下倒在血泊中,再也看到下个日出和日落。
海棠红看着窗外浅浅西沉的太阳,心里面第一次这面直接的想到了死亡以及随着死亡而终结了的一生。
自己的一生,如果在一下刻自己被抓,那么自己短短的一生就算是走到了完结,回想过去,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骄傲和铭记的,她不象刘雷,不象阮皓然,连同样是女生的于佳惠都不如。
回想过去,不过是活一天过一天的挣命,当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你,人活在这世界上可以干许许多多有意义的事,有价值的事的时候,她才如醍醐灌顶,猛然间看清了世界,眼前的世界,自己从出生就一直看着的世界。
太阳的最后一点光辉也没入了地平线,那一幢幢高低参差的小楼里渐渐亮起了一团团金黄的灯光。夜风轻拂,带着春天特有的一种清甜气息,海棠红在窗前立了一下午,这会才感觉着腿有些酸了。
水仙去给阮皓然送信去了,海棠红知道自己要不给他报个平安,他会惦记的。
不过这丫头去的时间可有点长,快两个时辰了。
海棠红坐回到桌前,坐桌子上拿起了旅馆里的白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茶水应该是用那种碎末煮出来的,喝除了点有涩和苦外,没有什么味道了。
不过海棠红一向也不讲究这个,喝了几口,又回身去床上收拾了一下东西,常用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又把包袱放回了柜里,那柜门一面的合页有点问题,一开门,半边门就象掉了环的胳膊耷拉了下来,关的时候得端着点然后同那面的那扇门一起推,才能合得上。
海棠红很小心的把门关好了,回到床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空空的,很静,外面倒是热闹,走廊里一直不断人的来回走动,说话。现在战争也停了,四处走生意做买卖的人又活跃起来,男男女女的在走廊里打水,聊天,还有巧遇的,见面就站在窄窄的过路上问候上几句。
而且现在不少女人也都在外面走动,虽然说不清是干什么的,不过女人在外面住店的真的不少,这个以前她不知道。她还以为女人还都象过去似的待在家里呢,除了象她这样的下九流才在外面抛头露面,但是现在看,不是,那此女人穿的都华丽丽的,还有的穿着男人一样的猎装,西式的衣服的,一看就是很能干事情的样子。不过她还是认为女人穿裙子比较好看,比如旗袍,只是最喜欢的还是那套蓝色上衣黑裙子的学生服。
多么幸运遇到了他们,让她有机会穿了一次学生装,还跟着他们一起上街上去流行,并肩战斗,虽然只有一次。
海棠红闭上了眼睛,又回想起了那天早晨发生的一切,虽然伤心,但又很满足。
水仙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盒子饭菜。
把饭菜都摆好了,水仙才开始说她今天下午去找阮皓然的经过,原来,她先去了阮府,结果说阮皓然去找于佳惠去了,她又去了于府,结果她到那阮皓然刚走。于佳惠听说她们从阮府搬出来了,还让水仙回来告诉海棠红让搬到她家去住,正好她一个人在家里闷的都快疯了。
水仙说,回来跟海棠红商量,又让于佳惠转告了阮皓然,她们现在在和风旅社住着呢,没什么事,挺好的。
她从于府出来,就往回走,结果路上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坐着一个人,特别象十三爷,她马上跑了过去,可是她还没到跟前,车子一溜烟的跑了。
“那是十三哥吗?”海棠红也等不及她再慢慢说了,把脸凑过去瞪大了眼睛望着水仙问道。
“嗯~”水仙又点迟疑的皱着眉仔细的回想着,可是越想好象越不敢确定,可是又非常的想想出一个眉目来清楚的告诉海棠红,到底是,还是不是。
水仙的脸都拧巴的扭曲了,还是没想出一个确定的结果,最后只好泄气了的说了句:“我不也不确定,只是看着那侧脸挺象的。”
“噢~”海棠红有点失望,缩了肩膀又坐了回去,手上拿着筷子无意识的在米饭里挑来挑去的,陷入了恍惚的状态。
水仙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暗自的着急了起来,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一下,水仙一直挺恨自己嘴笨,不会说话这事的,但是,从来没这么恨过,就想着为什么爹妈不能把自己生的伶俐一点,会象人家那样见什么情形说什么说,从来不会让主子这么默然的伤心着的。
水仙努力的半天,才磕磕绊绊的说了句:“其实,估计,,,,可能是我看错了,,,你想呀,十三爷怎么会坐在轿车上呢,就是,可能,我眼花了……”
水仙都已经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了,海棠红也知道她心里是为了自己难过,就伸手拉水仙的手。
水仙的手还是那么的粗糙一点也不象一个十七八的姑娘该有的那种光滑细腻的手掌,但是她的很热,很温暖。
海棠红用两只手把水仙的手掌包在手心里,用力的握了握,又在她的手背上那些粗粝的纹路上来回的抚摸着。
“水仙,你说我们上辈子是不是就是亲姐妹呀?”
水仙有点诧异,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海棠红,她们之间关系亲近到亲近,但是海棠红一向是一个性子清冷的人,从来不会说这样动情的话。
海棠红就笑了,又向近了拉了拉水仙,说:“我真的很感谢上天,让你跟我在一起,这样艰难的日子,没有你一直照顾我,只怕我也撑不到今天了。我想我们前生一定是亲姐妹的,前生我们就是情深似海,所以,上辈子没亲近够,这辈子还让我们在一起,所以,这一辈子咱们都是亲姐妹,在一起过日子,有福同享,有祸共当。”
水仙自小是个孤儿,靠着亲戚接济才活到了七八岁,就被卖到了戏班子当了使唤丫头,今天这样的亲情,她是从打记事到现在第一次感受到的。整个人感动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
海棠红就用手她擦着眼泪,边擦边安慰着她:“不哭了,不哭了,咱们姐妹在一起,要开开心心的,以后,咱们相互心疼,相互照顾着,你放心,这样的日子很快会过去的。咱们到时候离了上海回了戏班子,就过太平日子。”
“啊?哪不找十三爷了?”水仙一下子止住了哭泣,惊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