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医院的这几天里,易生实际上都是浑浑噩噩的,并不十分清醒,只是不断的将自己沉浸过的美好里,龟缩到一个虚拟的世界中,这样睁着眼睛算是活着,又象是死着的躺着。
然后,今天胡秘书说让他出院,让他再回到那个让他受尽耻辱的地方。
易生惊醒了!
他不能,不能回去,就算是去死,也不能再回到那里去。
开始他的想法真象胡秘书猜测的一样,想从窗户逃走。可是打开窗户一看,楼下窗外站着四五个黑衣人。
易生就猜到了,这是那个衣冠禽兽的人。
易生就知道窗户是逃不掉了。
转回来再想办法,门也出去,正是无计可施。
想想要不就跳下去,然后跳下去就跑,说不定能逃走。
于是又到窗前推窗向下看。
这是二楼,高到没有多高,只是地面是水泥的,而前面不远还有一处花坛。就这么往下跳,如果要躲着那些黑衣人,就有可能直接摔到花坛里。
易生有些犹豫的左右张望着,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外面的人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就等在那里。
他正看着,就听见左侧那面,有人推窗,推的猛了些,窗框撞到墙上,木框和玻璃都发细碎的撞击声。
“这味~”这是那扇窗里传出来的说话声。
易生用眼睛梭巡一下,又在心里测量了一下两窗之间的宽度,外面的窗台很窄,只够搭一只脚的宽度。
两窗之间有一米半那远的距离。
下面那几个人,抽着烟,不耐烦的来回溜Q着,时而还有人向上看看。
易生知道,自己要从这个窗跳进那个窗,能逃掉的机会可能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但是转念一想,生死都不重要了,逃不到又能怎样?大不了是一个死。
他从小练功身体本就灵巧,只是最近这时日并不吃饭只靠打营养液和葡萄糖维持度日所以身体虚的很。
上窗台很轻巧,一只手够着这面窗户另一只手伸过去够另一个房间的窗户,一条腿也迈过去了。
只是碰巧,那屋子里的人,味也放的差不多了,觉得冷,又过来关窗户了。
见了易生,半挂在上面,吓的“啊!”的叫了一声。
这人一喊,守在窗下的人也听见了,抬头一看,易生正在半空中。
这时守在病房外面的胡秘书也跟撞开门闯了进来。
易生一着急这面就离了手,只剩一只手还吊在另一侧的窗户上。
那个站在窗前的人,吓的只剩下一个劲的哇哇大叫着,屋子里还有旁的人,也跑了过来,一看这样吓人的场面,连忙窗口这位受惊过度的给拉到了一边。
伸着手来救易生。
那些守在窗下的,也大喊着,“别跑,别跑。”
胡秘书倒是临危不乱的,先冲身后的随从叫道:“你们快去旁边那屋,把人先救下来。”
又冲下喊:“你们别喊了,不要惊吓了易先生。”
易生被七手八脚的救了上来。
看着胡秘书背着手,一脸阴笑的走了过来。
“易先生受惊了。”一副阴阳怪气的调调。
易生冷着脸也不看他,小胡秘书向前一凑,易生便负气的往旁边躲了一躲。
气氛不尴不尬的。
这是别人的病房,屋子里还有病人和刚刚救人的人和受了惊吓的人。
只是看着眼前的这种气场,谁也不好搭话,言语什么了。
“易先生,请吧。”
胡秘书为了催促过去拉易生的胳膊。
易生用力的搡了一下,自己向门外走去。
没有悬念,又被押回了那个满是红木家具的豪华的“牢房”里去了。易生走进去,白漆的木门就在身后重重的关上了。
明媚的阳光在中午过后,一点点的西斜下去,带着它的光辉渐行渐远的慢慢离去,屋子里正逐渐的被黑暗吞噬。
易生感觉自己的生命也随着那白日的温度一点点的消散,他知道夜的到来,就是屈辱的临近。
屋子里有所尖锐的能割破皮肤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拾走了。这里除了软布,就是橡胶的制品。
那种耻辱他无法再一次忍受,一想起那样的场景,易生的心里就象有数万只蚂蚁在咀噬一样。
让他烦燥的甚至想扒开自己的胸腔,将自己脏了心,肝,脾,肺,甚至还有那挂肠子都掏出来,扔掉。
因为一切都太肮脏了。
他甚至闻到了自己身体里散发出的臭来。
易生用床上厚重的带着长长流苏的床单将自己整个人都捂了进去。
他不想再闻到那臭味,这样的自己太让自己恶心了。
世界似乎真的安静下来了,渐渐的沉重,又渐渐的轻盈起来。
眼前似乎是黑暗的,前面却好象有光明在向自己招手。
然后,突然一下子,所有的沉重都没有了,眼睛没有了黑暗。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脸上,易生懵懵的睁开眼睛。
慕仲鸣瞪着一双凶恶的眼睛正弯腰直视着床上的自己。
易生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呲起了牙,也瞪红了眼睛,对视过去。
“你真的那么想死?”慕仲鸣恨恨的问道。
易生轻蔑的一笑,冷冷答道:“如果让我必须要面对着你,不如让我去死。”
慕仲鸣听了嘿嘿冷笑了一声,半晌,说了一句:“好,很好。”
“来人,备车。”
然后不容分说的从床上拉起易生就往外走。
随着战事的停息,天气的转暖,上海的夜晚又如冻土下回暖过来的虫蚁一样,活跃了起来。
墨蓝色的天空上,一弯半月高高悬挂,星光点点。
街道上,男男女女相携而行。
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结束不久的战争。
易生看着窗外,大家都从那场战争中恢复过来了,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只是自己的生活却已经完全扭曲了,再也无法恢复回原状了。
他的海棠红,他的京剧,他的人生,都已经被淹没了。
汽车在日本宪兵队的门口停了下来。
秘书忙不迭失的过来开了车门。
“下车吧。”
易生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心里忐忑的跟着下了车。
他们在那门口出示了证件,门口立的哨兵打开了黑色的大铁门。
随着铁门的关闭,好象连春日的暖风都被关在了门外,铁门里阴森森的四处透着一种冷嗖嗖的阴风。
监狱的铁栅栏后面,躺着一个个被打的面目全非的人,一个个的被黑色的,褐色的,红色的各种深浅不一的血迹包裹着。
看不出原本人的面目。
走了长长的走廊,听了一路的呻吟,三个人又来了审讯室。
里面刚刚结束了一场审讯,不知道结果如何,总之,从里面拖出来血葫芦一样的人。
那人在被拖动时,无意识的抬了一下头,正遇上易生的眼睛。
易生被惊的当时就是浑身的一颤。
审讯室的门又被打开了,一个日本军官和两个副官从里面走了出来。
“蒯粕!!蹦街倜笑着迎了过去。
“慕主席。”
两个人握了握手。
“噢,刚才胡秘书来过电话了,你们进去吧,只是……刚刚的,你也看到了,里面……”
“没,没关系。”慕仲鸣客气的摆了摆手。
“那我陪您。”那个日本军官客气的伸手做了请的姿式。
“不用,不用,您去忙,留下一个副官陪我们就可以了。”
那日本人也没客气,又寒暄了几句,就先告辞了,留下一个副官,陪着慕仲鸣三个人又进了审讯室。
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一盏电灯高高的吊在房顶,地上还支了一个火盆,火光雀跃,跳着桔红色的光芒。
再配着一地的血迹,这里让人看了就已经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那个副官虽然是日本人,但中国话说的却很好,听说要参观一下审讯室就兴致勃勃的介绍起来了。
各种刑具的使用,会造成如何的痛苦的效果,他讲的很兴奋,似乎那些沾着血的种种刑具都是一件件战功一样的值得炫耀。
鞭子怎么打会让人更疼,烙铁烧到什么程度能一贴到皮肉上就会“滋啦”一声的冒烟,那声音有多么美妙,惨叫有多么的动人。
易生的脸色由白转成了苍白到惨白到青白,直到灰败毫无人色。
慕仲鸣满意的看着易生情绪的变化,笑意深深。
“你带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我不从你让我尝试个遍吗?”易生第一次主动的与慕仲鸣说话。
慕仲鸣轻轻一笑,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易生,以一种莫测的态度更深的恐吓着易生的心理。
“海棠红是你的未婚妻吧?”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他根本就不是询问,而是告诉易生,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易生当时就紧张了起来,指着慕仲鸣问:“你要干什么?你敢动海棠红,我就跟你拼了。”
“呵呵,”慕仲鸣轻蔑的一笑,“我动她?我一个堂堂的民国副主席会动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你太小瞧我了。”
易生木然的看着慕仲鸣,他当然不信他这鬼话,他这种人什么事他干不出来。
“海棠红现在是日本人通缉的重犯,她参与杀害了佐佐木将军。”
“不可能!”易生真被吓到了,他从坐椅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又撞到了汽车的棚顶又被撞到了座椅上。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已经通缉她一个多月了,只是至今还没有归案。你既然是她的未婚夫,师兄,那么,想必你必然知道点什么吧?”慕仲鸣悠哉的翘着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着。
“你,,,你,,,我,,我不知道。”易生的脸上刷的一下子血色全失。
“不知道日本人会不会这样认为,而且你来上海这么久了,谁能为你做证,你不知道呢?”慕仲鸣斜着眼睛瞄着易生,看着一点点的失措,慌张。
“你知道的,我,,,我在,我在于府的。于先生可以为我做证的。”易生慌乱的解释着。
“噢?你认为于贵荣会给你作证?”慕仲鸣好象看着一个天真的小孩似的眼光看着易生。
易生愣住了,他当然知道,于贵荣当然不会帮着自己,如果他会帮助自己的话,自己怎么落到现在的这种地步呢?!
慕仲鸣知道线绷的差不多了,他亲切的拍了拍了易生的手背,笑道:“十三呀,我当然知道你是不知情的。但是,你也要听话呀,是不是?”
易生木然的转过头来看着慕仲鸣。
他忽然后怕了起来,深身颤栗了起来,眼底的恐惧越来越深。
慕仲鸣把易生的手握进了掌心,轻轻的揉捏了起来,轻声的安慰道:“十三呀,你放心吧,有我在,你怕什么呢?是不是?也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看那些鲜血淋漓的地方。”
易生在那一刻,心里的光亮彻底的熄灭了,真的万念俱灰了,眼空洞的看着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
节气已过了立春,外面天气一天比一天的转暖了,风虽是大了些,但是却并不寒冷而是带一种即清冷又温柔的感觉了。
春风一吹,花草的便被吹开了冬日的包裹舒展了身姿竞相的开了起来。
园子里似乎一夜之间就春仙子施了法术,姹紫嫣红了起来。
海棠红和刘雷坐在亭子里听着阮皓然讲着:“你们的通缉令终于被压下去了,现在全城的兵力警力都在抓这次劫狱的要犯呢。”
阮皓然兴奋的讲着,一向冷静的他今天也被这喜讯激动的活泼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这次他们劫走的是****方面特别大的一个领导,而且他们只用了三个人,就把人劫走了。多厉害!”
“是呀,是呀。”
“太厉害了。”
“还有呀,”阮皓然向前探着身子凑近了他们说:“我们的新接头人也来了,昨天佳惠已经跟他联系了。”
“也就是说我们又可以恢复活动了?!”刘雷惊喜的跳了起来。
“是呀。”阮皓然也喜悦的说道。
“太棒了!”刘雷在小亭子里来回的跳着。
海棠红看着他象个孩子似的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