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回去的轿车里,安静的压抑。
前后两辆车如黑夜海洋中的两条黑鱼,飞驰在寂静的街道上。
于太太坐在后排的中间,左面是女儿,右面是儿子,三个人各怀心事,都闷不出声。
前面那辆车里,于贵荣也手上用力的拄着文明棍,陷入了沉思。
易生皱眉,心里也是一片凌乱。
于佳惠的话,于贵荣一直以来的敷衍,今天那个慕主席态度上的狎侮。他就感觉自己象是踩进了一池污水,那泛着绿的冒着腐臭气的肮脏正在一点点的将自己淹沉,要吞噬他整个人进去的样子。
“于先生,易生在您这打搅的太久了,明日准备告辞了。”易生将前前后后的事情一联想,就感觉于小姐对自己说的话是对的,于贵荣一定是骗了自己,心里就有了火气。
自己压了压火,冷硬的丢给于贵荣一句话。
于贵荣正在想今天晚上慕主席的态度,而且内心也在犹豫,必竟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易生,要不要把他送给人,这事他还真是挺纠结的。虽然他与易生现在依然是君子之交的关系,但是,他觉得以自己的手段和易生那简直耿直的心思,他易生迟早是自己的池中之物,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而已。
易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正想着送还是不送的关口,易生便提出了要走。
于贵荣的心里就一股寒风吹过,本来就冷硬的一颗心,就连一点点情意都不顾念了。
“易生说什么打搅的话,不要如此的见外。不过,海棠红既然一时半刻也救不出来,你要是想回苏州的戏班子,我也不拦着你。只是现在路上乱,回头我给你弄个特别通行证,你再走,这面路上方便些。”
易生没想到于贵荣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还要帮自己弄通行证。
易生立刻惭愧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于先生。
“于先生,谢谢您呀。”易生低着头,小声嗫喏道。
于贵荣呵呵一笑,没说什么,就只是在易生的手上拍了拍。
第二日清早,慕仲鸣刚用过餐,端着茶刚喝了一口,就见秘书胡可拿了一个贴子走了进来。
“于府送过来的贴子,说请您晚上过去听戏。”
“噢?”慕仲鸣放下茶碗,意味深深的一笑,想不到这于贵荣还真是一个知趣的呀。
伸手接过红贴,打开一看,真是,今晚由易生唱《贵妃醉酒》,邀主席同赏,还望赏光。
“回他,说一定准时。”
胡秘书转身出了办公室,告诉于府来送信的下人说,主席说了,会准时到。
那下人笑惦惦的回去报信了。
这面于贵荣收到回信,就开始准备起来了,也通知了易生,说晚上让唱出戏,正好明天通行证也能送过来,明天送他出上海。
易生在于贵荣这打扰多日,备受于贵荣的关照,自然不能拂他的面子,看了戏牌子,就准备开了。
晚宴是在于府的小厅准备的,因为易生一会要上戏,所以并没有上桌来吃饭,而是单把饭备到了屋里。
这面于府特意请来了同是上海商界的名流几位一起坐陪。
晚宴过后,茶水点心挪到了专为看戏准备的西厢暖阁里,中间隔了空场,对面就是戏台子。这夜又飘了轻雪,雪就如帘笼一般,迷迷茫茫,飘飘洒洒的飞扬在东西两厢之间。
一身华服的易生头带金珠宝碧,面若桃花,目如明星,舞台上灯光通明,金色的背景上画着宝贵牡丹。
易生手托香腮做醉眼惺松目光迷离状,贵妃榻上斜倚着姣柔的身段。
高力士跪在殿前,请贵妃一饮。
易生转婉如翠鸟鸣啼,动人心弦。
对面台子上看着的几人,目光都已经游离,手中端着茶的忘了喝,口中吃着果子的,张着嘴,连核都咽进去了。
易生唱罢起身,在台上起舞,裙摆旋转,腰肢弯成杨柳,他在舞台中间越转越快,象一朵盛开的牡丹,开在中央。
台下面掌声响成了一片。
“妙哉,妙哉。不愧是风华绝代的杨贵妃呀,真是,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慕主席的一席话,下面的人更加的追捧起来。
赞不绝口。
“于公,何时得此尤物,怎可以独享呢?”旁边自然有人打趣起来。
“哪有?哪有?徐公取笑了。美人如斯,自不是于某可以享受的。他只是有事相求,暂居于府,明天便归家去了。”
于贵荣说着,自然的把眼睛瞄向了慕仲鸣。
慕仲鸣心中自然一动。
不一会,起身出恭。
于贵荣随后也紧跟了出去。
“贵荣兄,艳福不浅呀。”
“哎,慕主席取笑了。贵荣与他真的只是君子之交而已。”
慕仲鸣意味不明的看着于贵荣笑了一下。
“慕主席如果有意,贵荣倒是可以帮忙搭一搭桥,这英雄美人,该是怎样的一段佳话呀。”于贵荣笑的谄媚而又不自知。
“那就拜托贵荣兄了。”
易生下了戏,先用油卸了脸上的彩妆,又一点一点的卸下了头上的水钻,贴片。今天这出戏,行头重,再加上刚才最后的一段舞,易生下来已经是汗湿透了背。
口中渴的冒烟。
平常这时下面的小丫头应该早把茶水递上来,这会儿,自己妆都卸了半天了,水还没到。
易生有些不快,叫了一声:“水呢?”
就听后面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来了,来了。”
易生心想,这于府也有断了开水的时候吗?真是住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一会一个小丫头端了茶水,晃晃荡荡的过来了。
易生一拿开盖碗,里面竟是红汪汪的一碗茶水。
易生愣住,问道:“这是什么?”
小丫头磕磕巴巴的说道:“老爷说了,您唱戏劳累了噪子,这是被噪子的药茶,让您喝了。您平时爱喝的猴魁马上就送过来。”
“噢。”易生闻了闻那茶水,没什么味道,不过看起来,也并不象好喝的东西。他皱了皱眉,本不想喝,但又不好违了于先生的一片心意,于是一仰头一口气将水喝了进去。
果然,这药茶喝了,后面猴魁也送上来了。
这面行头都卸下去了,后面小丫头连忙将易生的外衣递了过来,在后面撑好,帮穿上,又将那大毛的披风拿了过来,走到门口将披风给易生穿上,又拿了油纸伞来,虽然就几步道的事,不过于府里这事都是有讲究的。易生也就随着小丫头伺候着,心里倒有些感叹,到明日就走了。
这浮华的生活就不再与他的生活有什么交集了。
他走出来,正遇上西厢那面于贵荣陪着慕仲鸣向外走,于贵荣就叫易生过来:“来,送慕主席。”
易生感觉有些头晕,眼前的雪地直晃,但是于先生叫,也只能硬捱着走了过去。
刚到前门,这面已经有人将车备好,车门都拉开了等着慕仲鸣上车。
这面慕仲鸣拉着易生的手,笑着还在说着戏里戏外不着边际的话。
易生就觉得的晕的更厉害了,人也晃,车也晃,那人跟自己说话,他也听不清。
一阵天旋地转,他就向前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