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府豪华的客厅里芩玉兰一脸诡异的笑容,腰还是扭成着一个S形,把身材裹的缰紧的丝绒旗袍,仿佛都要被扭裂开的样子。
脸上的神色变幻了一番之后,她的嘴角才冷冷的显出一丝微笑。在电话机旁站了好一会,好象已经笃定了什么似的,转身扭呀扭呀的回了卧房,只是她回去的时候祁河已经走了。
小丫头芍药说,“少爷去三太太那去了。”
芩玉兰刚刚的好心情就被兜头的被浇了一盆冷水,咬牙切齿的咬着手中真丝帕子的角。
祁河刚从面买办回来,她撒着娇卖着憨还想着今晚上能住她这呢,结果就接个电话这会儿工夫就跑到的别的屋去了。
感觉自己刚刚养大了的孩子,被狼叼走了。
仗开打的第二天,上海城里的人们就充分领会到了,什么叫战争。
飞机嗡嗡的在头顶上飞,大炮的轰炸声一天到晚的不绝于耳,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员,就象秋天从庄稼上飞过的蝗虫。
一茬一茬的往下抬,没几天就已经随处可能那些身上穿着破旧军服,上面布满了斑驳血迹,瘸着腿或者吊着胳膊,要不包了脑袋,缠着眼睛的人。
海棠红和水仙看着这些人,看着那些血和伤口,心里就慌的不得了,战战兢兢的躲避着这些残缺不全的人慢慢的向车站走去。
两个人在码头丢失了行李,口袋的几块零钱昨天也都花掉了,从昨晚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的,两个人饿的有点虚,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好不容易捱到了火车站。
结果同码头一样,站满了当兵的,这里也被封锁了。
那年纪轻轻的兵爷,还使劲的把水仙推搡了两下,海棠红倒没被怎么样,只是那几个人淫、荡的眼神比推搡也好不到那去。
“怎么办,老板,咱们回不去了。”从昨晚到现在的这一桩桩变故已经让水仙彻底的崩溃了,一向淡定的小丫头,再也忍不住,抽抽达达的哭了起来。
用那已经被踩踏的又脏又破的小花布衫的袖子在脸胡乱的擦着眼泪。
“别哭,水仙。别哭,有我呢,咱不怕。”海棠红拉着水仙先躲开了哪些大兵的视线,转到了里弄的街口,才给水仙擦起了眼泪。
“别哭了水仙,车到山前必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会有办法的。”海棠红其实心底里也慌,只是她不以表现出来,因为如果这时候她也慌了,那这主仆两个人可真的完了。
“老板,咱们钱也没有了,行李也没有了,怎么办呀,吃饭都成问题了。”水仙将将止住了泪水,就想到了下一个困难来。
出不了城,这顶多还只是被困在这了,可是如果没有了钱,她们总不能饿死在街头吧。
海棠红也知道这才是当前最难的事,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两个人饥肠辘辘的走在这慌乱的街头,十里洋场还是十里洋场,虽然在城外在打仗,但是这里的繁华却依然没有褪去半点颜色。
中式饭店的红灯高挂,西式饭店则是在夜色初上之时已经打开了霓虹彩灯的招牌。各种油、肉、蔬果在被作料加以加工后飘出极其诱人的香气。
海棠红让水仙站在戏园子门口等她,畅春园,这是上海的大戏园子,以前的玉竹班从来没在这唱过戏,不够台面。海棠红如今孤身一个人,也不知道能到哪里去找一个唱戏的地方,撑一口安身立命的饭钱,只好先到这碰碰运气。
水仙使劲的吸溜着鼻子,忍着咕噜作响的肚子叫嚣的喊着饿死了饿死了的抗议。
好半天海棠红才出来,水仙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必竟是希望,“怎么样,老板?”
海棠红淡淡一笑,“呃,戏园子的老板给指点了些地方,咱们这就去试试。”
“噢。”不好不坏的消息,解决不了现在饿着的肚子,但是却又为了下一顿展开了一点点希望的前景。
庆福里三号,比水月巷好不到哪去的小里弄,进了弄堂里面还是黑黢黢一片。只有最角处的一间厢房里,有一点豆丁似的亮光。
海棠红借着轻步的走了过去,轻轻的扣了扣房间,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应道:“谁呀?”
“请问庆福班是在这吗?”海棠红轻声的扣问道。
“咳,咳。”还没有回话,里面就干咳了两声,看样子房里的人应该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婆婆。
“走了,逃到乡下去了。”
一处希望就在这黑夜里落空了。
“婆婆,能给碗水吗?“海棠红是真支撑不住了,奔走了一天,又饿又渴,她想讨碗水喝之后,看能不能让婆婆给做口吃的,钱是没有了,还好,她的手饰还都没有丢。头上还有一串珠花,虽然不是上好的珠子,不过当了的话还是能当出一块大洋的。
而且这么晚上了,再让她和水仙走回水月巷怕这双条腿真的要是断了。
过了好一会房里才有了动静,看人影在窗前晃过,大概是向院里子看看,是不是有还有其他的人,这年月人都穷疯了,她一个孤老婆子,虽然是没什么可值当抢的,但是老话说的好,破家还值万贯呢,真让人抢了,她这条老命,也不用活了。
老太太小心将门打开一条缝隙,那昏黄的油灯的光亮倒比那张沧桑的脸先透了现来,先映亮了那头花白的头发。
“阿婆,我和我妹妹,寻了一天的事,实在是又累又渴,您能舍口水吗?”
老太太一看月亮地下站着一个漂亮姑娘,清清灵灵的美丽,有点嫦娥下凡的样子,身后不远处还站一个小丫头。
看那姑娘的面相就不象是坏人,一定是真的累了,才开口求助的。这才放下心来,将木门彻底的打开了。
“进来吧,姑娘。”
老婆婆一看真是上了年纪了,背都驼了,被缠裹的小小的脚每迈一步都十分的艰难似的,摇摇晃晃的就象她手里被风动的灯火似的。
“水仙,扶下阿婆。”
“哎。”水仙伶俐的跑了过来,搀扶住了老太太。
“你们是来走亲戚?”老太太边向屋里走着边问道。
“不是,我们是玉竹班的,唱戏的,跟师傅们走散了,他们去了苏州,我们昨天没出去,被困在城里了,所以想再找个戏班子,先跟着唱几天戏,也好糊口。”
“噢。”老太太应道,迈了个门槛,她喘了一下,才继续向里走。
“坐吧。”靠墙有一个四方的木桌,老太太自己坐到了炕上,让水仙把灯拿着,放到桌上。
“那壶里有水,自己倒,别客气,一口水,不值什么的。”
等人都坐稳了老太太才看清楚这漂亮的神仙似的姑娘也挺狼狈的,衣衫灰扑扑的,袖口处海棠红借了针线已经缝了上,不过看起来了,也是乱乱遭遭的,脚上的两只粉花布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再看水仙就更惨了些,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呢。
“两位姑娘这是?”老太太瞬间有点怀疑,别是谁家跑出来的吧。
海棠红只好将这两天的遭遇都跟老人家说了一遍,最后才又缓缓说出:“阿婆,我们实在是又累又饿,想在您这借宿一晚。”说着从头上将一只珠花拿了下来,“不会白住,这支钗,纯银的,上面的珠子也都是好的河珠,您回头当了它,也能买回二斤米来的。”当然这话是谦虚了说的,物价再怎么涨也不至于一个袁大头换二斤大米的。
老太太看了看那做工精美的东西,再看看海棠红身上穿的戴的,虽然蒙了尘沾了土,但是那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光彩还是挡不住的。
知道这东西是个值钱的物,想想就想收下了,可又觉得就这样揣起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手上不住的摩挲着,口里喃喃道,“住就住呗,怎么能收你的东西。”
海棠红一看老太太的眼神就已然猜到了,老太太喜欢,连忙说道:“不但是住,还得在您这吃一顿饭,现在这岁月,米面都贵,您就别客气了,收下吧。要不然,我们还真不好意思,留下了。”
老太太这才满心的欢喜的揣进了怀里,直了直已经驼了的不可能伸直的背,要下去给她们做饭。
水仙却赶快过去给拦住了。
“阿婆,您别动了,我去做就好了。”
海棠红和水仙当天晚上就住在了阿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