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生他们一行人到了苏州,直接投奔了秦班主的师弟陆班主那里。
易生等人见过礼之后,先向陆班主打听了海棠红。
“走了,回上海了?!”
易生就仿佛听见了晴天里的霹雷,顿时被炸的头晕眼花,扶着身边的乌木桌子,才将将站稳。
“什么时候走的?没收到我的来信吗?我让她在这等的呀。”
“来信?好久都没来过信了。”同住在后院的小红说道,“海棠姐姐天天盼着来信呢,可是一连七八天,连个纸片也没收到过。她这才急的不行了似的,一定要走的,说回上海找你去。”
小小的房子里站了满满一屋子的人,本来这有些破旧的房子就有些旧,再加上人多,屋子里的光线更少了。
大家都没太看清楚易生的神情,就因为别的话都叉过去了。
大家散去后两个多年未见的师兄弟坐在了一起,拿着水烟袋,都点了一袋烟,咕噜着。
“听说这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陆班主问道。
“嗯。”秦班主点了点头,“虹口都闹起来了,要不是有捧十三那个于先生,我们连船都搞不到,现在上海呀一票难求,都是往外面跑。”
“哎呀,那海棠红还能再跑出来吗?”陆班主忧虑的摇头道。
秦班主也只有唉声叹气。
屋外一直徘徊窗下的易生,就象被恐惧的巨石直压了下来。
白晃晃的日光直射在土地上,那白细的土地上微微的泛起一层白白的细尘。
易生蹲在地上,一半身子还在掩在房阴下一半身子曝露在阳光,脸上的表情不断的变幻着,牙咬着嘴角,双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脸色却青白的象是已经被冻坏了。
墙角边的小草已经被他掳的凌乱,地上都是草叶的残肢,几朵刚刚开放的雏菊也被他攥的零碎。
“班主,我得回上海,找回海棠红。”
焦虑象一只有着巨大啮齿的老鼠把易生的心咬的难以附加的难过。
“不行!”
“已经陷进去一个了,不能再把你也陷进去,再说她看到咱们都走了,一定会回来的,到时你们俩个再走散,怎么个找法?”
秦班主闷着头抽着烟,不理站在门口满面是汗的易生。
好一会儿才又叹气说道:“我不是不着急,只是,急有什么用,现在上海城那么乱,你去了出不来可怎么办?”
“那就让海棠自己在那里?!”易生眦目吼道。这是他从进了园子,第一次,对着师傅大吼大叫。
从小就被告诉尊师如父,不许忤逆。
“去邮电局,给于先生打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再帮帮你,去咱们园子里找找海棠红,给她弄张票,回苏州。”
一语惊醒梦中人,易生这才恍过神来,“哎,哎。”
提了长袍的下角,快步的跑出去。
于先生是最近才开始捧着易生的,主要是他本人以前并不喜欢戏曲,但是家里的老太太喜欢,就请着玉竹班去唱了两天的堂会。
那时海棠红已经离了上海,芩玉兰又每天忙活着去讨好祁河,所以当天去的旦角只有一个新学戏的小丫头。
易生只好串了一回男旦。
没想到上了装的易生,千娇百媚,顾盼生辉,竟比那娇滴滴的女人还让人爱看三分。
于先生只是席间来给母亲请安,只一眼就被迷的魂窃升了天。
堂会唱了两天,别人都让走了,偏偏留下了易生,又在府里为他一人唱了三天。
就此留下了交情。
戏班子演不了戏,但是于府的堂会倒是常唱了起来。
每次唱完戏,于先生都要留易生再叙谈两天。
没想到这场交情,这时候倒真是用上了。
易生匆匆的赶到邮电局,长了一张俊俏的脸,办事是快捷了不少,本是打电话拍电报的人也人山人海。
易生只说是真的急呀,求您行个方便。
便早给他找了一部话机。
他电话打到于公馆的时候,于贵荣刚刚坐上那漆黑的小轿车屁股一冒烟出了上海城。
易生整个人都瘫软了。
接电话的人说:“于先生去南京了,上海的仗马上就打起来了,于先生去南京政府那面接受任命去了。”
仗马上就打起来了!仗马上就打起来了!
曲径幽深,易生以为自己在迷路在这白墙青瓦中了。
海棠,海棠~~~
彷徨间竟然来到了江边。
苍茫的江水,半江瑟瑟半江红,芦苇荡随风摇晃着。
只是江面上一条船都没有。
“有船吗?”
易生绝望的跪在了泥土里。
“谁能帮帮我,我要过江~”
易生找到火车站的时候,人都已经失魂落魄的象一个幽灵,而不象是人了。
“没有去上海的票。”
“别跟我磨叽了,说没就是没有,后面的,下一个。”
易生被后面的人直接从窗口推了出来。
都是向南跑的人,没有人再买去上海的票了。
他被推推搡搡的出了人群,眼光中茫然一片,没有了心神。
炮火连天,淞沪会战的第二天,大街小巷的报童们都喊的一个新闻。
“号外,号外,张治中将军与日本人开战,……”
“真的打起来了,师傅,真的打起来了,海棠,海棠还在上海呢。”易生倒底只有十七岁,他已经慌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现在肯定是进不去,出不来了,既然于先生不在上海,你可以再打电话到祁府试试,玉兰虽然是刚嫁过去的姨太太,那姨太太也是太太,也算是个主子,让她去看看海棠红。”秦班主一听今儿早晨这消息,心中也是一凉,知道这是真的陷进去了,海棠红想在这个时候从上海逃出来,那比登天都难了。
“芩玉兰?她平时最是与海棠不睦,她能来管这事情吗?”
“不管怎样,同门师姐妹一回,她不会不管的,你快去吧。”
“好。”易生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对着抓着这飘渺的希望,寄予希望了。
祁家竟然未走,现在的上海有钱有势的人家已经十室九空了,而祁家只有老太太,太太带着祁河的儿子离了上海,奔了南京。
而祁河和几个姨太太却都没走,这些日子祁河很忙,战争一起,资源马上紧缺了起来。他家仓中纺织品,一下子价值翻了几翻。
祁河一面令家里的服装厂日夜赶工加工军服,一面借助他姐夫在南京的关系,通过军资运送军倒进原料。
“这机会,千载难逢呀。”祁河一面笑着,一面搂着新娶进来的芩玉兰两个人听着西洋的音乐,喝着洋酒。
芩玉兰更是高兴,想不到,她刚嫁过来,祁河就发了大财,那以后的日子不是更是有福可享了。
那软弱的身子在祁河的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四太太,您的电话。”下人正在她兴高采烈的时候进来禀告道。
芩玉兰就是一愣,“找我的?”
“对找您的。”
她在上海无亲无顾,家人早就死光了,她那个曾经是名角的娘在她七岁那年就得了肺痨,咳血咳死了。
怎么会有人找她呢?
“去接吧。”祁河看着见她发愣,拍了拍她那圆滚滚的屁股说道。
“噢。”芩玉兰带着一肚子的迷惑扭着水蛇一样的腰向客厅走去。
“十三哥?!”这又让她吃了一惊,平日里那么看不掼自己的人给自己来电话。
“救海棠红?!”
这更让芩玉兰吃惊,那个女人回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