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莲越想,心中的恨意越深,连带着剥离的肉身被他取名醉心,顺便调教得无比愚蠢都成了心头一根巨刺。她默然不语,眼中如结了冰霜那般冷,一掌又一掌接连攻向他周身要害。
沧海不能发力,只得咬紧牙关拼命闪躲,如此被动,却将他的骄傲一点一点激起。
“果然,连这样的我都杀不死吗?”
“住口!”夜莲终于忍不住,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手上发力不停,抽空斥道,“若不是我冒死入黑洞相救,你永远也不可能出来!”
“你可以不救我。”沧海的语调颇为无赖。下一刻突然翻身跃起,举青霜剑相隔,挡住了夜莲的攻击。没错,他终于在满地翻滚的狼狈中蓄积起了力量。
青霜果然是与上古神器轩辕剑同炉而出的神器,即便落入的是可令神魔俱灭的黑洞,依然丝毫无损。
“那你当初为什么伤我又要救我?救我却又使我魂魄分离,一具肉身变成艳俗愚蠢的花妖?这难道不是你处心积虑用尽手段羞辱我?”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只觉泪水已逼近眼光,转念一想哪有可能,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幻灵是没有泪的。因此情绪更加崩溃,怒斥道,“到底我们师徒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对我!”
沧海一怔,说出口的话,却再也收不回来。他略为失神地想起那年战场上穿黑色长裙的她,面容清冷又骄傲,身姿纤细修长,每踏出一步,脚下便有莲花盛开,她就那样高高在上地看着所有人,包括自己。后来便是噩梦般混乱不堪的记忆,他给了她重重的一剑,按照常理,一个天神不该如此虚弱,可谁知道他是战神转世,手中的剑是上古神器青霜。再怎样厉害的神仙,都要在那柄剑下魂飞魄散。这样想来,她还算幸运,仅仅是魂魄分离,失了肉身,堕为幻灵。再也没有穿过那件高贵华丽的黑裙,优美身姿亦失去。尽管他执著地按照她的模样妆扮醉心,却也不复夜莲当年模样。每一次,他面对着软语撒娇的醉心,给她一个夫妻间再寻常不过的拥抱,都无法欺骗自己她是夜莲,是的,他得到的,已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愚蠢又娇媚的花妖,她叫醉心。人如其名,令他沉溺于往事,昏昏然,不愿醒来。
他还在拼命地怀想从前,恍惚得如图一片影子,夜莲的下一招已经攻来。像是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那样,每一次攻击都拼上了全力。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自己是得了失心疯。
……
他们这样没完没了地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东华毕竟心疼夜莲,便念了解除隐身的口诀翩然现身,将怒气腾腾的她拉到自己身后,再随手扔出折扇不失准头地将沧海的青霜剑打得飞了出去。沧海见到来人是东华终于松了口气,不然以他总是胡思乱想又虚弱的状态继续跟夜莲打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力竭而死。
丢了青霜剑,沧海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夜莲看清来人是东华帝君后,整个人都扑进他怀里,身子仍是气得不住发抖。
东华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平静下来,阿夜。要有一个天神的样子。”
气息平复的沧海,抬头见到他们拥在一起。尽管知道他们是父女,心中仍然不舒服到极点。他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夜莲,再也不想掩饰欺瞒什么,他喜欢她,否则就无法解释看到她和东华抱在一起心里会不舒服,以及看银河无论如何都不顺眼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他那一卦的真相:她是与自己命运深深相关的女子。
他突然想起黑洞里,她依稀为他流下了一滴眼泪,幻灵分明是没有泪的,是他的记忆错乱了吗?他甩甩头,将杂念驱逐到一边,吐掉胸中污浊之气,开始盘膝打坐,希望能尽早恢复内力。
就在沧海刚刚感到心念平静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疯狂的大笑,几乎将天际划开一道伤口。然后他就觉得自己被某种法力定住了。除了眼珠,全身都动弹不得。这还是前所未有的遭遇,能近他身又能做出此怪异手法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战神啊战神,没想到我们终于见面了。”说话之人正是寻到机会出手的少年红药。他的眼珠红的像两滴血,在夜空中放出灼灼光芒。“你说我是现在杀了你祭我那些惨死的兄弟,还是带你去墓前拜祭了他们后再杀不迟呢?”
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言不语,红药继续说道。“我觉得还是现在杀了你好吧,难得你如此虚弱,再等下去,我担心有什么变化。我等了一年多年,早就不耐烦了。”
沧海勉力睁开眼睛,向说话之人望去,见是一红衣如火的少年。明明没有见过,却有莫名的熟悉。对方身上传来的恶意他感知得一清二楚。这少年到底是谁?
“战神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记得我是吧?”红药嘻嘻笑着,弯腰凑近他的脸,“我就是当年天界大战,死在你手中那数万天兵天将的冤魂!我们的鲜血汇成的河,比天上的天河还要长,那全是战士们因你而流尽的血!”
沧海冷酷地说,“自古战争便免不了流血牺牲,你不能以此来评判我的对错。在战场上,每个人都只有两个选择,杀与被杀,这是每一个战士都应该明白的事。”
“如果你不挑起战争,我们就不会死!”红药再次仰天狂笑,“不过,我终于可以杀了你为我的兄弟们报仇了!”
沧海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浊气,冷冷一笑,“就凭你么?”说完手中青霜剑再次出鞘,想要在一招之内杀了红药。
“你是杀不死我的!虽然你是战神,但我是冤魂,不死的冤魂,哈哈哈……”红药边笑边在星星表面纵跃闪躲。
沧海步步紧逼,一直将他赶到星星边缘,红药再闪躲就会落入虚空的夜幕当中。而这正是沧海想要的结果,他在纵身跃下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夜莲,非常深的一眼,以致于夜莲有所感觉在东华怀中抬起头来,恰好与他四目相接。
她不知他眼中隐藏的深意是什么,又或者懵懵懂懂不愿深思。
总之,这以后很久,她都没有再见过他,以至于偶尔想起时怀疑他已经死了。
红药是冤魂,只能待在有实体的地方,若落于虚空,必定会泯于虚空。他自离开悯天宫前来寻沧海,便一路踩云踏星。
星与星之间的距离甚远,平常时刻红药尚可以专注凝神,自一颗星跃上另一颗星,然而一边与人拼斗一边跳跃,却是红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这正是沧海的目的,然而他实在轻视了数以万计冤魂凝聚的力量,红药纵然无法在虚空中与他相拼斗,却可以化作从前的血珠,不会那样轻易死去。
红药在发觉沧海的目的后,一只脚已然踏入虚空天际之中,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其他选择。红光乍现,少年红药瞬间消失,夜幕之间只留一粒殷红血珠,与万千繁星交相辉映。沧海见此情景,只怔愣了一下,便举起青霜剑向那粒珠子刺去。血珠却陡然发出刺目的红光和熏人欲呕的腥气。趁着沧海不适之机,它飞快地射向他的身体,终于化作一道红光,自他右边臂膀钻了进去,就此融化于他身体发肤之中,与他成为一体。他既无法杀死它,也无法脱离它。
沧海情知不妙,拼命往昊天宫方向奔去,到了近处,踉跄踏上一块腾云,大口大口地喘气。但总算可以歇息片刻,他闭目凝神,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奇异的气息左奔右突,完全不受控制。他知道那是血珠的力量,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眼前突然金光大作,沧海心知,是昊天宫到了。他没做丝毫停留,身下腾云极速掠过奢华广大的宫宇,往下界而去。
自此,天界再次失了战神沧海的踪迹。
数月之后,待在悯天宫内修养的夜莲受到父亲东华帝君的指点,动身前往第四层结界,伤门。守将名为杜若,据说是一个泛舟的女子。
是夜,平静了数月的夜莲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新的力量注入。
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血珠尽毁,她才会得到第三层结界的能量。而那时她亲眼所见,血珠已融入沧海体内。只有沧海死了,血珠才会不复存在。
这么说,他已经死了。
她站在悯天宫内遥望夜空里繁星点点,那是无力回返的故乡。而今师父不知所终,沧海已死,她的感觉不像是丢了肉身,而是三魂中最重要的命魂丢了,还能立于此地而没有轰然倒塌,大概是结魂灯中的两粒灵魂仍在努力撑持。
而她还愿意前往伤门一战,无非天界神祗的职责无法推卸,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放弃求生,而毁了天启万千子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