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内,时间颠倒混乱,就连夜莲幻体也能察觉到那种不同寻常。
沧海只睁了一下眼睛,很快又阖拢,一副陷入沉睡的样子。夜莲再没耽搁,将左手握着的凌然花揉碎后塞入他口中,静静等着。只须臾间,沧海的身体便开始发生变化,自额头开始,皮肤的颜色渐渐变得浅而薄,虽不至夜莲这般透明,却也让夜莲看了心中害怕,她不能像隐星神交代的那样一直等到他完全地失去实体才有所行动,她没有办法忍受另外一个人获得与自己相同的命运,只有切身地经历过,才知道失去肉身的恐怖。她这没有眼泪的幻灵几乎要流泪了。
就在夜莲伸手扳动沧海的臂膀,打算强行将他带离此处之时,沧海却微微掀动着眼皮,睁开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夜莲正面对着他,视线与他相对,她因此瑟缩了下,手一颤,便松开了他,如梦似幻间,仿佛见到沧海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非常非常轻微,仿佛只是她的错觉。稍待了片刻,见他再次睡着,夜莲转过身去背起他,只觉得仿佛一片羽毛挨住了自己,若不是双手紧紧向后抓住他的身体,几乎以为他随时会飘落下去。夜莲背着沧海,循着来时的方向奔行,她进来时不觉得出口有多么遥远,如今却是心急如焚脚步不停依然看不见尽头。夜莲整个人已失了章法,背着沧海左冲右突,心中渐次生起必将深陷此处的绝望,眼前却突然出现熟悉的夜幕深沉,点缀着万里繁星。回头再看,黑洞已经不知所终。原来那黑洞的位置是会随着气流的变化而变化的。也就难怪夜莲来与去的道路各不相同。
夜莲望着眼前这熟悉的,数也数不尽的繁星,疲惫和恐惧一同涌上心头,想要失声痛哭,最多也只能发出几声嘶哑的嚎叫,落不下一滴泪来,况且背上还有沧海,无论如何也不愿他看见自己的失态。她寻到了一颗不那么明亮的个头小小的星,放下沧海,转身去看他却吓了一跳,他的脸色惨白透明,如同当年自己从苍离山的石洞中醒来时一样。
她蹙眉看了他一会儿,大声喊道,“隐星神!”
片刻之后,一个身披星光的小孩急匆匆地飞临,降落在他们落脚的星上,打着哈欠道,“圣女又有什么事了,小神此时可是困倦得很。”
“他。”夜莲指着躺在星体上的虚弱不堪的男子,清冷的眉宇间更藏着无尽担忧。
小孩敛去星光,只剩下一套普通的衣衫蔽体,往前凑近沧海看了看,继而笑道,“圣女不要担心,他吃了凌然花自然会被其元神吸了实体,只要我拿走凌然花就没事了。”他说完眉目一凛,将全身气息灌注于右掌,而后挥舞着千钧之力直击沧海的胸膛。
夜莲还来不及阻止,只听重重一声闷响,伴随着沧海“啊”的一声随之口中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隐星神却面不改色地上前,在那摊粘稠厚重的鲜血里扒拉着,最终跳出尽染鲜血的凌然花来,擦也没擦一下便放入衣襟里头。
隐星神抬头,见夜莲愤怒却又勉强克制的样子,解释道,“圣女莫怪,若我出手不是这么重他会吐不出凌然花的。这凌然花在人体内专吸精魄,若不及时取出恐会伤及性命。”
夜莲在他血中捡拾凌然花时,便已猜到了几分,此刻听到他的解释,怒气已然全消,只是不知为何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转头去看沧海,见他虽然呕血虚弱,脸色却在逐渐好转,这才心绪平静了些。继而向小孩微微一笑,“多谢你了,隐星神。”
“圣女不必客气。我早就说过守护您和上神是我们的使命。”说道此处,小孩却突然蹙眉,“就是不知上神此刻去往何处了。之前我听天河那边星星传来的消息,说是上神自您坠落黑洞,以为您活不成了便有些失神,此刻已不知游逛到哪里去了。”
“啊!”闻听此言,夜莲忍不住惊叫一声。
此时后面却传来一个虚弱中犹带着幸灾乐祸的声音,“银河那家伙失踪了?不错不错,是个好消息。”
夜莲猛然回头,见到躺在那里嘴角仍渗着血迹的沧海,虽然虚弱,脸色却已恢复成常人一般。想起自己冒死相救,却换来他对师父的奚落,心中不由凉了大半,继而冷冷说道,“你若再敢说我师父半句不是,小心我杀了你。”
沧海只觉得自己睡了一世那样久。在漫天漫地的黑暗中受到不明所以的冲击,而今终于醒了过来,眼前所见竟不是那只愚蠢的妖精,而是轻盈如玉的夜莲,实在是令人欣慰。可是这个令人欣慰的少女却说要杀了自己。银河那个家伙,对她就真的那么重要么?他越想越是愤怒,虚弱的身体受不住怒气的冲击,又再呕了口鲜血出来。他抬手拭去唇角血迹,眉目间敛着无尽冰冷,“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你最好收回去,我或者还可以留下银河一条性命。”
“杀了我师父对你有何好处?”
“会让我心情大好。”他说完,露齿一笑。眼中却含着复杂得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情绪。
夜莲被他气得不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一旁的隐星神原本兴味盎然地听着,见两人突然翻脸至此,犹豫了一番是否该要出声劝慰,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凌然花悄悄离开,不要打扰他们为好。
这唯有日月星辰运行不息的天际,因太过辽远无垠,连北斗七星君都不曾从南到北,抑或从西到东的丈量过,因此要寻找一个随时处于变化中的黑洞,实在是难上加难。北斗七星君凭着记忆,来到曾经打开过入口的黑洞附近,却只见几颗大小星子,尽职地悬挂在夜幕上闪烁着。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时。一直待在东华帝君手心的血珠却有了变化。
他毫不费力地变成人形,抻了个懒腰,嬉笑道,“这里的灵气真足,我都不用等到初一和十五就可以变身了。”
北斗七星君远在天河,自然没有见过红药,防备之心顿起,各自拉起架势准备御敌。
东华帝君却摆了摆手,“无妨,是自己人。”说完招呼红药道,“红药,还不快来拜见几位星君。”
红药不情愿地按照帝君指示,一一拜过几位星君。
拜完后咧嘴一笑,“沧海那叛徒还活着。”
北斗七星君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东华帝君则蹙眉问道,“何出此言?”
“我嗅到他的气息了啊。他在召唤我前去报仇雪恨。”说完双拳抱在一处向帝君行礼,继而朝着远处飞奔,奔跑间话语零零落落飘了过来:“我去寻他了……”
帝君白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北斗七星君,斥道,“还不快追上去!”
七位星君由于平日里远在天河,做的又是看守火神这种技术含量偏低的工作,可谓养尊处优,因而除了掌握的兵器和陷阱,实战能力十分薄弱。他们只往红药消失的西南方行了些许路程,便失了迅疾如飞的东华帝君身影。
东华边御风边松了口气,甩开这七个笨蛋,做事情反而效率更高。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红药的气味,毕竟他们也算是朝夕相处了千年有余。血腥与杀气聚集之处,便是红药所在。因此东华不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他。
红药正趴在一颗光耀无比的大星上,望着隔壁那颗小星上的夜莲和沧海。
东华下意识地在他身边停下,想看看那两个本该陷于黑洞的人在搞什么名堂。这一看,却让东华瞠目结舌,他们两个分明是在打架!而且是边吵边打的那种方式。他赶紧念了隐身诀,再纵身跃到他们所在的小星上,打算看个究竟。
听他那样说话,夜莲气得浑身发抖,什么也不说,扬手就是全部内力推了过去。说是全部,也不过就是前面那两处结界破解后所得回的两成修为,换做平时的沧海,硬挨了也不会有大的损伤,然而此时的他却是刚刚自黑洞中逃出生天,又服食过专吸精魄的凌然花,内力几乎已消失殆尽。夜莲气愤之余当然不会想到这点,一出手就是要他的命。
沧海眼见她的掌风到了跟前,拼尽全身力气向右滚了两圈,险险躲了过去,这样已是一头冷汗,嘴上却还要逞能。“有那样武功内力都低微的师父,难怪你的战斗力这么弱。”
这话本是奚落银河,却让夜莲想起两人最初的交集。
那时他只是个青袍素甲的将军,无名无姓,因佩剑是青霜,便自称神剑。神剑带着一干属下,举了谋反的大旗攻打天启王都,战况最危急之时,自己现身于两军交战之处,妄图阻止生灵涂炭。没想到阻止未成,又累及自身性命。若不是眼前这人,她也不必这许多年来生生受着灵肉分离之苦。而今她救了他,他却不懂感恩图报,口口声声要杀了师父。也罢,那么自己就先杀了他,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