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门外已是葱茏蓊郁。
韩府珍奇花草修整考究,四季都不乏斑斓色彩。
韩府的丫头端了药过来,萧玲珑饮下,道了谢后继续休息。
丫头走了,躺在床上的玲珑简直是用跳的方式起来,环视床四周的纱帐,挑了块最不起眼的地方,费就九牛二虎之力扯下了一长条纱布,鬼鬼祟祟裹在胸上,赶紧下地换了新送进来的衣服,溜出了门。
奈何韩府太大,羊肠小路绕得本就头脑发沉脚下飘忽的萧玲珑头晕转向,不知不觉迷路,只得装作一副悠闲样儿从长廊溜达到偏堂,从偏堂溜达到北厢房,从北厢房溜达到下人房。
耳朵发闷,萧玲珑靠在土墙壁上,开始往下滑,直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倚着掉渣的土墙壁,望着刺眼的大太阳。
面前的沙土地,有不少脚印。一看就是40码的鞋子,自古男人脚丫大。萧玲珑自我排遣,倏然有一人说话传入耳中。
声音缥缈遥远,玲珑努力清醒,断定这声音就在自己所靠墙壁的另一边。
绑架?撕票?!这里面什么情况?!
萧玲珑想起身,但两脚发软,又担心隔墙若是正有土匪,自己也难逃厄运。这里是韩府,不是世外桃源,别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于是玲珑便开始装模作样偷听起来。
而与此同时,故意要行事隐蔽的韩二爷,却没发现,自己所做的勾当正在被偷听。
土坯方内,小小的天窗冲冲进刺眼的光柱,打在地上的鲜血上,同样刺眼。
韩远坐在房内的长条板凳上,旁边八仙桌上放着茶壶,桌子另一面的板凳上,有人腰脊挺得溜直,如坐针毡。
对面的草堆上,有一未冠,面带泥土,丝发蓬乱。双手反剪背后,麻绳伺候。
小屋安静得可怕,透过光柱,可看出空气中满是浮尘。
韩远垂着眼,半天问出一句话,阴森可怕:“纵火?你可真够厉害。”说罢,头也不抬,只拿着茶盅盖拨着茶。
板凳另一边的,正是国子监祭酒大人、昨夜正在花楼同若夕云雨纠缠的季相瑜;而墙根草堆上的,正是他季相瑜的侄子——季旭涵。
季旭涵手脚折断,堆在墙根处,除了残留的一口气息没有吐净,简直废人一个;季相瑜一脸愁容,看着韩远,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能说出什么?贪心不足蛇吞象!
季旭涵中了韩远的激将法,在茶话会上,将自己囊中的只是全都抖了出来。结果他哪知韩远自小就在国子监长大,西院书房的书看过不下百本,季旭涵和韩远在茶话会上对话的内容,正是他从西院书房偷得书——先帝亲笔所做的《国经》一书中的内容。历年科考,皇帝的题目大多出于此本经典。季旭涵动了邪念,盗取《国经》,还烧了整个西院书房,嫁祸萧玲珑,一连串事情,韩远心里早都有了猜测;不想今早季旭涵一到,被韩远一吓唬,便招供了。
韩远饮口茶,饶有兴致观察着旁边季相瑜的神色,缓声缓调:“祭酒大人,此事,要不……我去告诉我爹?”
“别别别……韩公子,有话好商量……”季相瑜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就差没跪地给韩远磕头。转过身一把拽住韩远的袖子,他连声求道:“旭函有错该打,下官回去一定好生教训他!只是看在老朽的薄面上,韩公子还请开恩,放过我这老头子的唯一的依靠可好?”
韩远闻言,假作思索,旋即狡黠一笑:“祭酒大人,其实,韩远根本不想拆穿这件事。”
季相瑜闻言,迟迟不敢松气,愣是憋着气道出一句:“韩公子有何打算?”
韩远长眉单挑,嗤声一笑,摇摇脑袋,不语。
季相瑜急了,瞅一眼地上被打成猪头的季旭涵,咬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韩远手中拿着那把柄,这说出去,季旭涵就是死罪。
“萧玲珑——”韩远终于开口,“已经被大理寺放出来了。”
屋外墙根处,某人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被捆成粽子的季旭涵大叫,“为什么把他放出来了?!”那谁去做替罪羊!就连这不体面的头一句,对险些被他一冲动给吐了出来。
韩远拧起眉头,不理季旭涵,又将目光转向他那个叔叔。
相比之下,季相瑜心机城府,比他那个白痴侄子不知要高上几个等级。
季相瑜低头,思忖片刻,道:“老天有眼,我侄儿应当受苦!”
韩远闻言,终于笑了出来,季相瑜的虚伪终于令他满意。大笑几声,韩远倏然正色道:“祭酒大人知道便好。既然大人是明理之人,那我也就顺水推舟送大人一个人情——旭涵兄,我不准备拆穿他。”
季相瑜客套笑笑,悉听尊便。
倒是季旭涵有点激动,不小心扯动了筋骨,痛得不轻。
“不知旭涵兄,可有兴趣从武呢?”
从武?萧玲珑墙外偷听,禁不住皱起眉头。
季旭涵一愣,倒是季相瑜,棱镜片刻,抬头看韩远。
四目交锋,韩远大方回视。
“在下可否请教韩公子一事?”季相瑜问道。
“大人请讲。”
“让旭涵去从武,可是韩大人的意思?”
韩远闻言,“噗嗤”一声笑出,看着季相瑜,他笑得不羁开怀:“祭酒大人真会说笑,若是我爹选人从武,林云清岂不是更好的人选?大人,您不觉得您的侄儿有点愚吗?”
叔侄二人此时敢怒不敢言,有气也只能咽进肚子。季相瑜陪着笑脸,附和韩远:“是是是,我这侄子天生的心智愚钝,以后还得有劳韩公子体谅。只是不知公子为何要触及军事,圣上不是……”
圣上不是在收兵权吗?
韩远低头,闷闷道:“季大人在担心什么?命大命小自己造化,吉人自有天相。况且,”韩远说这,抬起头,目光对着季相瑜,眼中掩饰不住的狡黠:“季大人也不看看,以后的形势,有我韩远,就有您侄儿;韩远若不成材,您侄儿照样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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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签字画押,留下罪证,韩远必须不是个省油的灯!
季相瑜带着继续然出去,韩远在小屋中独自坐了很久,仔细打量着季旭涵留下的罪状书。
半晌,韩远出门,扫了眼门口沙地上的脚印,冷笑一记,眯起眼,望着院南那颗粗壮的榕树,好一阵子。
等韩远走了半天,萧玲珑才蹑手蹑脚从榕树后面走出来,整个后背都已经汗湿,毕竟梁上君子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