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许多人用许多词句形容过雪的到来,却很少有人形容过雪的消逝。如果说下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喜,那么,融雪就是一场温柔而宁静的享受。好在,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体会到了。我们曾经一起穿梭在屋檐前的水滴里,一起去山腰敲雪,一起打着雨伞走在嘀答一片的树林中……
茶的悠香春的热闹
春天,天气渐渐变暖,走在阳光下,背部已能感受到微微的刺痛。这个季节,大多数的农人把时间都交给了田地,原野上、山坡上一片欢腾。
家乡的春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采茶叶,仿佛整个春天都笼罩在淡淡的茶香里。采茶叶算是最容易最轻松的活,一般都是全家出动。那些日子总是阳光明媚,我们村有一个很大的茶场,春天,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那里。
妇女们有说有笑,一边灵活地驱动着手指,一边谈着琐碎的家事,也会谈论头发、衣服、裤子、发夹……偶尔拿自家男人打趣,数落几句,抱怨几句,都那么纯粹自然,无关阴谋,无关嫉妒,也无关炫耀。
一旦遇上节假日或者周末,茶场上就更热闹了。本来就很欢畅的笑声里又添加了孩子们的嬉闹声。孩子们带上饮料、饼干,采茶的激情只停留在刚到茶场的半个小时里。很快,他们倦了,就互相打闹,树林间、草地上很快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收购茶叶的人一般在午后从家出发。他们骑着摩托车奔驰在弯曲的小路上,有时十几辆摩托车一起行驶,战马出征一般,扬起高高的尘土。到了茶场,他们把车停在路旁,躲到树阴下休息,等着茶农们采完茶叶。
茶场的海拔有两三百米,走到山脚大概一千米路程。傍晚,茶商们养足了精神,茶农们一天的采摘也接近尾声。茶商们的叫喊声便会准时响起,听到声音,父母就叫孩子把一天采摘的茶叶全送下去,自己再采一些留着晚上炒。
孩子们拎着篮子飞一样往山脚跑。大人的声音从身后追去,慢一点啊,如果把茶叶倒了我打断你的腿。其实,大人是在担心孩子的安全。
卖了茶叶,孩子们先到村里的小店买几颗糖或者几根棒冰,然后又飞一样往山腰的茶场跑去。
晚上是男人们的忙碌时光了。他们在柔和的白炽灯光里坐下,戴上手套,开始炒茶叶。瞌睡的孩子们在一边站着看,他们还不想上床。
我年少时,很爱看父亲炒茶叶,看着看着就入迷了,眼神不知觉地被他炒茶叶的手牵着走。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父亲还在炒。那时,月光从他的头顶洒下来,楼下午夜的钟声刚刚敲响。
第二天天还没亮,男人们就要去市场卖茶叶。春天,他们的作息时间与平时相反。等采茶的女人和孩子整理行装准备再一次到茶场的时候,炒茶叶的人已经在床上呼噜声大作了。
采茶的日子大约持续三四十天,在茶的悠香里,春天慢慢过去。
把风筝和烦恼一起放飞
坐在车上,窗外不远处的天空风筝摇曳。忘了有多久没放过风筝了,多少次计划着,却一再搁置。很多小时候轻而易举能做的事,如今都变成奢望。
二月,阳光微醺,春风拂面,我终于回到家乡的田野,看风筝一个又一个地飞上蓝天,在空中摇摆,悠然自在。
年少时,我总是急切地盼望着周五的到来。一回家,我就甩下肩上的书包,找来纸和竹签,很快就把风筝的骨架绑好了。我们学着大人的模样,把风筝的骨架拎在手上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能平稳了。这个决定风筝制作能否成功的关键程序,往往花费我们很多的时间,到底不敢轻易下定论。大人们还在地里干活,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着风筝的骨架飞快地奔向田野,大人们左看右看,腾出手来帮我们整一整。等他们修正好了,我们又飞快地跑回家,小小的心里塞满幸福。
趁着黄昏还没有来临,我们抓紧时间糊纸、贴尾巴,眼睛紧紧地盯着,手指轻轻地按着,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这时候,每个人都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妈妈总会说,要是能把这点认真劲儿和耐心放到学习上就好咯。
风筝基本完成的时候,黄昏已经降临,剩下的就是给风筝美化。绘画好的,会在风筝上画画。写字好的,会在风筝上写几个字。两样都不好的,只能象征性地给风筝画两只眼睛,画个鼻子,画张嘴巴,这样的风筝反倒显得生动和滑稽。
我们把风筝存放在自认为最保险的地方,美美地吃上一顿晚饭,再美美地做一个好梦。
第二天就是比赛放风筝的时候,每个人都托着自己的风筝,威风凛凛地从家里蹦出来。那个时候的我们像极了一个将军,而风筝就是自己的士兵。
我们选择一个空旷的地方,开始奔跑。风筝们有的兴高采烈,有的愁眉苦脸。兴高采烈的风筝在主人的牵引下徐徐上升;愁眉苦脸的风筝在主人的拖拽下东倒西歪,老是栽跟头。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很兴奋。风筝飞得高的小伙伴得意洋洋,风筝飞不起来的小伙伴则是跑得欢。空旷的田野就像一个大怀抱,春天,就这样被我们烘托得生动起来。
一清二白的人生
一到春天,家乡的水边、田边便全是野菜,水芹菜、荠菜、紫云英、胡葱,叫得上名儿的,叫不上名儿的,信手拈来,仿佛都是菜。
农村人总是不愿花正经工夫去挖野菜。抽斗烟的工夫、喝口茶的工夫、闲聊的工夫,手中便不知觉地多了一把野菜。他们也不会贪婪,挖一次够吃一顿就满足了。田野仿佛是伸手可及的菜篮,我母亲曾说,我先点火再去田里挖野菜都来得及,可方便了。
年少时,挖野菜是我的必修课。周五一到,我甩下书包直奔田野。
野菜仿佛是我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见我,便全往菜篮子里跳,菜篮在黄昏的光线里渐渐饱满。多少次,我在夜幕降临时分挎着菜篮子飞奔回家,进门便看到母亲脸上宠溺的微笑。
工作之后,吃腻了各种快餐,想吃上一次野菜更是难得。有一次,母亲为我做了腊肉炒水芹菜,香而不腻的腊肉和清新爽口的水芹菜瞬间俘获了我的味蕾,以致让我感觉生活如此美好。
春天的时候,父亲把饭桌搬到门口,一边喝酒,一边夹着野菜往嘴里送,一脸满足地朝我笑。再多的烦恼也会被这笑容融化,时光在这里似乎也走得慢了一些,我又何必再让自己迷失在各种诱惑里。
母亲还常会为我做一道胡葱伴豆腐的菜,先把胡葱放到水里洗净,切成小段。随即将自家做的豆腐切成粒状,放入油锅炒制,后将已切成段的胡葱也放进锅里。我最喜欢吃的,其实是黄灿灿的豆腐,外脆内柔,美味无比。我们经常说,小葱伴豆腐一清二白。每每至此,我就会想到母亲端出胡葱伴豆腐的情景。在母亲的世界里,或许人生也是如此,只要家人平安喜乐就是幸福,其他的都不算什么,而我,困在灰暗的人生里多久了却没走出来?
一个被夜色掩盖的舞台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少时,我并不知道这首诗,却不知由来地独爱春雨。
家乡所在的南方,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雨水总在晚上亲吻我家的屋檐,在清晨时分恋恋不舍地离去,如同一个偷偷约会的小姑娘。夜幕降临,天空中还余晖寥寥,全然没有春雨来临的迹象。等我吃过晚饭,屋顶上已雨声点点。春雨是个顽皮的孩子,它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潜伏在屋子附近,等人们吃完晚饭,便往屋顶上爬。
我似乎与春雨有不解之缘,心情总在春夜的雨来临时雀跃。那时,我喜欢搬条凳子,坐到窗口,聆听春雨落在瓦片上那如同鼓点般的声音。起始,雨是稀疏的,鼓点也是间歇性的。不久,远处的雨似乎很快就赶来了,雨很快密集起来,鼓点声也随之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密集的雨声,将春天的夜晚层层包围。身在窗口的我,只觉屋顶上万鼓齐擂。
然而,春雨没有寒意,我不需要缩紧身子,反而可以顺其自然地让每个细胞都享受春雨带来的温柔与清新。我身边温暖而湿润的空气,早已透过我的毛孔,在我心里汇成一汪碧绿的池水。
过了惊蛰,春雨便不会那么孤单,雨中夹杂着的雷声,如磨盘一般从空中滚过,从这头到那头,又从那头到另一头。这是暌违一个冬季的雷声,它的到来让我感动又顿觉亲切,这感觉如同我见到早春的第一只燕子。夏天的雷声是严父,春天的雷声是慈母,它不忍打扰万物的清梦,但又忍不住轻声细语地呼唤。
当然,我更喜欢躺在床上,聆听雨点击打树叶的声音。刚长出来的树叶,让雨点的降落变得不那么徒劳。嫩叶与春雨一起,为我带来一场美妙而空灵的演奏。响亮而猛烈的“叭叭”声,不卑不亢的“嗒嗒”
声,轻柔缠绵的“沙沙”声,为春夜的万物带来一场绝无仅有的天籁。
我总在雨声里,想起原野上的桃花、杏花、梨花、茉莉花,想象它们被春雨笼罩的样子,内心欢快而明媚。
仅仅是春雨,已让我在春天有享之不尽的美妙,更别说晴朗的夜晚里悦耳的虫鸣,热烈的蛙鸣,破晓时丰富多腔的鸟鸣。
在春天,大地总是管不住昆虫的嘴。它捂住了这张嘴,那张嘴开唱了,捂住了那张嘴,另一张又有机可乘了。它顾得了这头,管不了那头,顾得了草丛边,管不了池塘边,顾得了田间的,管不了地头的。所以,在每一个晴朗的春夜,虫鸣总是散落在大地的任一处,草丛里、小河旁、池塘边、田埂上……那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虫鸣,瓦解着每一缕寒意,温暖着每一寸土地。
相比之下,蛙鸣单调得多,但那一波接着一波的鸣叫却将春天推向了深处。它们唱尽,黑夜便踽踽离去了。所有的鸟鸣似乎都在迎接黎明的到来,山雀的、黄莺的、画眉的……我想,正是它们,提醒我冬的离去,春的到来;正是它们,将我在深冬时内心结成的冰,融化成一汪汪温暖的春水。
春夜,是一个被暗色掩盖的舞台,但这并不妨碍舞台上的千娇百媚与热闹非凡。
到山上去采野生菌
很多时候,我在秋天回家,只是为了到山上采野生菌。秋雨过后,阳光初开,野生菌就会探头探脑地出现了。父亲告诉我,野生菌喜欢长在向暖的潮湿松林里。于是,一有时间,我便去村子旁边那些宽阔的松林里转悠。
我与野生菌结缘,大约从八岁开始,采野生菌便成为我一整个秋天最牵肠挂肚的事儿。在没有尝试过它的美味之前,我并没有注意到它。
甚至很多时候,我把它采到手里,揉捏成碎片。自从父亲把它采回家,用清水泡洗干净,给我熬起香喷喷的汤后,我才发觉,原来之前的这些年,我一直错过了这种美味。
奇怪的是,自从我尝试过它的美味后,它就显得有些神秘。以前随处可见的野生菌居然在我八岁以后的日子里跟我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又是周末,我和几位朋友挎着篮子,在各个山坡上游荡。我们走过一片又一片小松林,睁大眼睛期待野生菌的出现。它的每一次出现,都引得我们心花怒放。
运气好的时候,我们会碰到一大片野生菌。在那样的时刻,我们总是像饿虎扑食一样,把地上的野生菌采个精光。那景象,多像主人给鸡喂食时的情景。要是谁稍微落后一点,那么他的篮子肯定空空如也。在好东西面前,我们从来不懂得谦让。
但我们并不会一直有这么好的运气。更多的时候,我们像一个个狩猎者,用很多的时间去换取一闪而过的惊喜。野生菌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宽阔的松林里。它带给我们间歇性的惊喜,让我们一整个下午,乃至一整个秋天都乐此不疲。
一日下来,我们总是能收获一些。我们的篮子里多多少少总会躺着一些野生菌。
我母亲深谙煮野生菌之道,把野生菌放在水里洗净,然后放到锅里炖汤。等水开的时候,往汤里加入大蒜、生姜,或者辣椒。别小看了这锅汤,那种清新、鲜嫩、爽口的味道肯定过舌不忘。
我小时候,餐桌上鲜有鸡鸭鱼,也鲜有各种速食,野生菌的汤成为我们最奢侈的美味。依稀记得当年,我们一群小伙伴吃完饭后,咂着嘴吧,捋着小肚子的样子。母亲们聚集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总不忘说一句,野生菌能比得过大鱼大肉,只要有野生菌的汤下饭,我家的孩子能吃一大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