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是勋贵世家,坐落于风月坊。风月坊名含风月,却并不是烟花之地,只是一条街道的名字,却并不仅仅是一条普通的街道。这条街自景国开国以来就一直存在,历经百年却依然存在着。风月坊位于北城,这里和皇宫隔着三条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而且附近坊市繁华,因此世家大族一般愿意在此立宅。
萧家先祖曾经为开国皇帝立下汗马功劳,在风月坊也是一等人家,但等爵位传到萧姝她爷爷时,已是衰微没落,老人家便寄希望于萧姝她爹,没想到她爹少年意气,甩手离家撂挑子不干了,留书一封,只此一句:平生意在江湖。
她爹在江湖上混的如鱼得水,还闯出一个名号,叫做“火旋风”。然而谁都没想到,两年后她爹突然回来了,还带回来怀了身孕的她娘。
她爷爷还没来得及动气,一群太监就进了萧府,传了旨意,说新皇登基,萧姝她爹有从龙之功,封旋风将军,她娘封一品诰命。
得,萧姝她爷爷先从初见儿子的高兴,然后到看到挺着大肚子她娘的愤怒,听到他儿子有望光复门楣的惊喜,最后到知他要发落的她娘竟然成一品诰命的恼怒,总之,悲悲喜喜,浮浮沉沉,他老人家那口气没喘上来就背过去了。
匆匆忙忙赶来的老太医诊了脉,留下一句:准备后事吧。然后萧府喜事没来得及办,白绫倒是顷刻挂了满府满院子。这件事一时间沦为了风月坊的笑话。
萧姝她父母没办过喜事,但敢明目张胆说三道四的到没有,毕竟一个是一品诰命,一个是旋风将军,而且她娘还时常被皇后找去叙话。
这还是萧姝上辈子无意间得知的,萧姝想,这就是她娘不喜欢她的原因吧,可是她眼里的恨意又从何而来?从出生起,她娘对她就很冷淡。
所以她爹在世时,她是他的心头宝,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她爹也会想法子给她弄回来,从一岁到七岁,是她生命里唯一亮着的光,即使那时候她有个小她两岁的蔷妹妹。
萧蔷是辛姨娘之女,她爹唯二的孩子。小时候她爹偏疼她,拿着什么玩意哄她时,萧蔷就在不远处泪眼汪汪的瞅着,可她爹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可该有的没有少她一样。就在她爹即将发火时,辛姨娘就会及时出现,把她女儿领走了。
自她爹十年前去世,她娘就独守清远居,把掌家的权利给了辛姨娘。辛姨娘不负所托,将萧家里里外外操持的很好,虽是一个姨娘,但在风月坊里的名声犹在她和她娘之上。辛姨娘是她爹打仗回来的路上从一群土匪的手里救下来的,辛姨娘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而她爹竟然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两年后,萧姨娘诞下了萧蔷。
她爹去世一年后,她娘去趟皇宫,回来后带来十个面首,个顶个的皮相好,从此清远居的大门就没开过。萧蔷上辈子私下想,她娘过于爱她爹,受不了她爹死去打击,这是被刺激了。
从此外面的传言越发的难听,但她娘从没过问。
萧府从此只剩四个女人,她娘,她,辛姨娘,萧蔷。
好歹她娘是一品诰命,娘家又是太傅府。因此萧家并没轻易垮掉。但她只顾蓄养面首,对她丝毫不过问,辛姨娘和萧蔷从来不敢在明面上招惹她,但暗地里的小绊子到没少过。
在她十四岁生辰那日,她娘终于想起了她,并且送了她一分礼物,这礼物就是云丹秋。
戏台上的他,水袖扬扬,长衫郁郁,斜眉入鬓,眼波流转,声音清婉圆润,娇媚醉人。一曲终,她没听懂他唱的什么,只是痴迷的望着他,那份扮相,那份恣意,都让她痴迷。
但是,茯苓告诉她,那是她母亲送她的生辰礼。
于是她便恶意用言语折辱他,每当在萧蔷手里吃亏时,也跑去他的院子发火,但他依旧白衣落拓,不染风尘,温文包容的望着她。她不是他的对手,总是在他的眸光里退却,于是自然而然的走进他的陷阱。
记得上辈子的今日,他一大早堂而皇之的进入她的卧室,没有任何通传便进来了。上辈子她怎会知,芍药茯苓这些平时看似对她很好的丫鬟,对那件事其实都是乐见其成,唯一一个忠心的偏不在疏桐院。
他将她压在床上叙说他的爱意,他的隐忍,说他配不起她但是对她思之如狂。他小心的吻她,紧紧的抱她,那羞涩撩人的触感和温暖安全的怀抱霎时便填满她的心。
自十年前父亲去世,就再没有一人抱过她,再没一人说喜欢她。何况抱着她诉说爱意的是这样一个英俊温柔的男子。
因着他是母亲送过来的,她平时对他的多加折辱,这让她更加愧疚。
于是她沦陷了,堕落了,在那张网里愈陷愈深。
直到萧府破败那天,她才知,一个戏子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你就是我进这萧府的任务,为了我的妹妹,我必须这么做。”他笑意温文的脸,在火光的掩映下,忽亮忽暗。
萧姝突然睁开了眼,眼前还是一片黑蒙蒙的,嗬,原来是做了一个梦,那些上辈子的事情,依稀就像昨天一样。她脑门身上全是汗,把临睡前新换的床单都被汗浸湿了。她也没叫醒荷香,就那么在黑暗中睁着眼,静静的躺着。
云丹秋的任务,就是引诱她堕落,彻彻底底的,还有那个青瓷枕,那是母亲在她前年送的,据说是皇后的赏赐。她对硬邦邦的枕头从来不感兴趣,是云丹秋偶尔提及,然后她又拿出来用的,但是早晨她浑身无力,依稀闻到的那气味,就是从青瓷枕上发出来的。于是,她顺便将它拂落在地上,既是赶了云丹秋,也是顺便毁了它。
萧姝这样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耳边便响起荷香的碎碎念:“小姐,你怎么发烧了,这脑袋烫的,都能煮开一壶水了。”
可不是,身体酸疼,头晕脑胀,昨夜出了好些汗,就着凉了,这身子还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