獒王,还是那个獒王,獒群,也还是那个獒群,我知道我也还是我,可我待在獒群里的状态却不一样了。我不再寒心獒群的冷漠,冷眼群獒的狂热,我变得很听话,非常听话,比所有藏獒加在一起还要听话,生活有了方向,一切都是为了我未曾谋面的父亲。
那一天,我想要逃离这里,逃离獒群,逃离我所厌倦的一切,逃到远方,去开始新的生活,是獒王把我拽了回来,它只说了一句话:
“串儿,你可以走,但你留下的好处显然更大,我之所以让你留在獒群,是因为你的气味让我熟悉,我认识你的父亲。”
父亲,在我的心里,在那个刚走出砖厂的串儿心里,父亲两个字,要比藏獒还要重。在我的心里,父亲是一只伟大的藏獒,它比獒王还要高大,还要英俊,一定也是一身白毛,没有一丝杂质,那是人世间所没有的白色。父亲的眼睛不是绿色的,也不是黑色的,应该是七色变幻的彩虹的颜色。我崇拜父亲,我又从未见过父亲。我因从未见过父亲而崇拜,父亲,像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给我力量,让我在茫茫雪山上不断前进。最终,獒王用这座高山拦住了我离开的脚步。
“我留下!”
留下,就意味着,又是一番征战,獒王用它强大的武力征服了雪山上几乎所有的猛兽,而且是全暴力征服,一劳永逸。所有猛兽,不是变成了那白色战神手下的冤魂,就是筋断骨折,再没了争雄的资本。我还是那张背景上面的一点油彩,没有思想,也没有帮助它们,只是在营造一个厮杀的气氛,仅此而已。
一天的厮杀结束,即使只是作为背景去撑场面,藏獒们都已经很累了,回到藏獒的山洞大家都趴了下来,我也趴在我洞口的挡风位上,老老实实,任所有的山风吹打在我身上,没有半句怨言。
爬上高岗好像是獒王的习惯,本就高大的身躯站在高高的地势上,让下面的群獒只能仰头看着,从下看向上面,无论什么眼神看到獒王那里都会变成崇拜。
“兄弟们!经过咱们这么多天的辛苦,雪山已经基本恢复了宁静,也彻底划归了咱们藏獒的治下!在这里,我要宣布一下我们下一步的战略安排。”
藏獒之中最不乏起哄者,它们总是能抓住领袖的心理,把气氛推向台上的人希望的方向。
“好!獒王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一声叫好,接下来,无数声叫好。无论是情不自禁,还是阳奉阴违,都是叫好。身处其间,我又怎能免俗?我也像一只真正藏獒一样,对着獒王不停地叫好。可能因为我这一举动让我真正像是一只藏獒了,它们对我的态度竟然好了不少。现在我更加觉得,血统也许并不重要,它们也并不全是纯种,只是都没有我山寨得这么明显。它们排斥我,并不全是因为我的血统,更多的,是因为我没有那份狂热。
现在好了,大家都一样了,自然没什么纷争。
獒王照例冲着起哄的藏獒点了点头,颇是赞许,这才对着大家道:
“兄弟们,我们藏獒,自古以来就是忠诚的、勇敢的!勇敢,大家都有了,忠诚,我们要忠诚给谁呢?大家可能会说,忠诚向我,獒王!这很好,这是你们的忠诚,那么我,獒王,又该对谁忠诚呢?”
獒王的这一番话,已经超出了思想狂热简单的藏獒们日常所言所想的范围,使得下面原本安静听话的群獒起了骚动,大家交头接耳,或是议论獒王到底该向谁忠诚,或是在想獒王今天演的是哪一出儿,想法不一,说法不一,颇为稚嫩。不过,这是我来到獒群以后第一次看到它们在用自己的脑子思考,獒王,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獒王没有制止下面的议论,它在台上向下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在这个仰视的角度,谁也读不出它脸上究竟写着什么,这样看过去只能看到四个字——高深莫测。
待到下面的骚动自己平息了,大家意识到上面还有这么一个獒王,纷纷闭上嘴巴的时候,獒王又开口说话了。
“兄弟们,我们的忠诚,自古以来,就是属于人类的!人,万物之灵,应该是藏獒的主人!”
下面又是一片惯例似的欢呼,不过大家都是一脸茫然,眼睛里迷糊,谁也没听明白獒王说的到底是啥意思,但鼓掌总是没错的,大伙只要有个领头的然后使劲鼓掌就对了。看着这群狂热的亲人,真不知道该说它们快乐还是可怜。上天给了藏獒得天独厚的体魄,却没有给我们得天独厚的思想。藏獒总是狂热的、简单的,它们的肢体比大脑快。可也正因如此,藏獒才会那么纯粹,那么天真,不断战斗,只为那最美的梦。我越来越不像一只藏獒了,不像。
“现在,有一个我们全体向人类尽忠的机会!这山上有一个猎人,捕猎各种猛兽,我们可以去帮助它,既可以奉献藏獒的忠诚,又能与人类并肩作战,消灭一切不安定因素,实现和谐雪山的藏獒之梦!巧的是,这个人类正好是新加入我们的成员串儿的主人!兄弟们,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献出你们的忠诚!挥洒你们的热血!”
山洞不大,但足以产生回音,只听得整个山洞里都回荡着不同藏獒的愿意声音。我不禁想问,它们真的愿意吗?我又很聪明地什么也没有问,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它们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只要獒王说清楚就可以了,甚至连说清楚都不需要,它只要带个头就好了。
我的父亲,他究竟是哪种藏獒?它是像上面的獒王,极尽激情来做这样那样的演讲,还是像下面的群獒,为了一个梦想无怨无悔。如果是上面的,我当如何?如果是下面的,我又当如何呢?它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毛色,它是我的父亲啊!
父亲是一只伟大的藏獒,与众不同的藏獒!它有着强健的体魄,健全的品格,深邃的智慧。它的力量就如獒王一样强大,它的胸襟就像这草原一样宽阔,它的智慧……我小小的脑袋想不出别的形容方法,不知父亲是像獒王还是像白爪。
獒王决定带着所有藏獒帮助我的主人,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发愁。高兴固然是有的,主人安全了,有獒王这个现任的雪山草原猛兽第一高手在,任何的危险对于主人都将不是危险,可随之而来的,是雪山上生灵涂炭。
“串儿,听到大家都要一起帮助你主人,你高不高兴?”
上面的獒王享受够了群獒的膜拜,突然笑着问起了我。而我还神游天外,其余的一概不知,獒王突然问到我了,我只能呆呆傻傻的,学着身边藏獒们的狂热,大叫着:
“谢谢獒王!谢谢獒王!我很高兴!獒王英明!”
獒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向往又虔诚,带着狂热的笑,是白爪永远也不会有的笑。
獒王不只是一名演讲家,更是一个行动家,说干就干,第二天,听说主人独自上山狩猎,它带着整个獒群就这样出发了,围着山寻找主人的踪迹,照这个找法,找遍整个雪山也不过是几个瞬息而已。
在这中间,我得到机会,单独找到了獒王。
“獒王,我老实地待在獒群里,您该告诉我我父亲的下落了吧。”
獒王看着我,黑色的眼睛又一次变成利剑,利剑经过锻造凝炼,又变成两根尖针,直扎进我的心。
“你父亲的事既然是我答应你的,那你就放心吧,不过什么时间嘛,这个还真不好说。我现在公务繁忙,雪山的范围这么大,还没有统一,没有精力帮你去找父亲。”
獒王言辞恳切,表情慈祥和蔼,俨然一个宽厚的长者在疼爱着后辈,除了那双扎进我心里的眼睛。
“既然您没有时间,那么请您告诉我我父亲的下落,或者它的特征好吗?由我自己去寻找,我真的很想找到它!”
獒王面露难色,感情还是十分真挚,不过那些慈祥和蔼渐渐淡了。
“串儿啊,你父亲它的下落,现在我不知道。它的特征,还真是不好说!不如这样吧,等我统一了雪山以后我跟你一起去找吧,我带着獒群一起帮你找,一定能找到它!”
獒王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又怎能不明白它究竟想说的是什么呢?
“獒王,您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瞬间,獒王所有的表情都归零了,又换回了它最开始的威严和狂热。
“串儿,我要拯救你,把你变成一只真正的藏獒,与我携手,消灭一切杀戮的种子,杀出一个和谐雪山。藏獒厌恶杀戮,又从不畏惧杀戮,因为藏獒若动,只为正义而战!”
谁能说獒王的杀,不是为了正义,谁也不能,为正义固然是,生灵涂炭亦是,为了一个和谐雪山,藏獒不惜沾上污血!
“獒王,我只是串儿……”
獒王摇了摇头,叹道:
“唉,串儿,看来你还是不懂藏獒,不懂藏獒为什么是藏獒……”
“头儿,发现那个猎人了,他好像遇到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