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学校听李若兰自己念书的时候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有教养的人跟别人格格不入,智者跟自己格格不入。好像是一个外国人说的,乍听上去一点也听不懂,不停琢磨方能感受到其中韵味。若说智者,自然是白爪,可白爪外表冷得像千年的寒冰,没有人知道它跟自己是不是格格不入,若说教养,自然是李若兰,她与学生相处得很融洽,完全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很显然,这是句废话,我一直都这样认为。
而今天,我又回忆起了这句早被扣了废字戳的话,它也许真的有点道理,只是我一直以来遇到的情况都太个别了。
一群藏獒围着我,它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毛色,或灰,或黑,或棕,或是像我一样不单纯的杂色,它们都是藏獒,而且看块头,看身板,看眼眶里的眸子,哪一只的血统都要比我来得纯。
“这小子长得这么山寨,哪来的?”
“嘘嘘,别瞎说,说不准是头儿的私生子呢!”
“你呀,我看你才是瞎说,头儿这么英明神武,就算要生孩子也要找个像样的吧,比如我。”
我被围在獒群正中,它们所有的议论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听清楚又能怎样?我不能恼怒,不能动手,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满。我只是一只新来的藏獒,没资历,没地位,仅仅是一只普通藏獒。或许在它们心里,我连藏獒都算不上。
獒王之于獒群就像狼王之于狼群,地位崇高,无可比拟。獒王没有待在獒群里,它找了一块高地,蹲坐在那里,比众獒高出不止一头,显出它无比的威严。
“静一静!”
站在高处的獒王高声地喊话,一语的威势震慑雪山,还好,这座雪山的积雪并没有那么厚,否则我真的怀疑仅仅是獒王这一喊会不会引发雪崩。獒王积威极深,再加上这么一声,把众獒都震慑住了,于是我结束了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状态,我的周围一下子空出了一大片,瞬间,我成了整个獒群除了獒王外站得最特殊的存在。
见众藏獒一下子从我身边散去,站得整整齐齐,獒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讲话,语调庄重,又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咳咳,各位,这位你们大家都见过了,它叫串儿,是我们前两天帮助过的那个人类养的狗,从今天起,它就要加入我们当中了,大家有什么异议吗?可以现在提。”
獒王的声音,中气十足,霸道异常,可以说是我一生当中听到的最浑厚的声音,也是对耳朵考验最大的声音。在听到它说话的那一刻,我在想,我这辈子绝对听不到比这个更考验耳朵的声音了,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什么?头儿,你没有搞错吧,就它这长相,也能加入咱们獒群?让它去给藏狗当头儿就不错了!”
“头,它是个串儿啊,流里流气的,一点藏獒的样子都没有!”
“头儿,你不能让它进来给咱们藏獒丢人啊!”
“听说它还是狼的俘虏呢,跟狼王的关系都处得不错。”
一时间,各种嘲笑和讥讽一齐向我涌来,比之我被狼群俘虏的那一次更甚,就像一把把尖刀,扎在我的耳朵里,却扎也扎不出血,难得一个痛快。我不是一个强大的狗,更不算一只藏獒,我生性懦弱,总是想要依赖他人。在家的时候,有主人,在狼群的时候,又有一个教我照顾我的狼王白爪,可以说,除了被狼群俘虏的那一次,我活得一直都是顺风顺水,总是能找到依靠的对象,可是这一次……
我看着上面的獒王,神色依旧倨傲,眉宇间霸道十足,这些藏獒鄙视我,唾骂我,怀疑我,对我不屑一顾,我忍耐着。而这只高高在上,一身无瑕白毛的獒中之王,从它黑亮的眸子里,我感觉得到,它对我没有鄙夷,没有轻蔑,没有那血统等级而下的不屑。
这才是王者的心胸。
我张大嘴巴,嘴里往外淌着涎水,眼神呆滞,站相僵硬呆板,就连尾巴也绷得像根铁条。
獒王把我带回獒群不是让我出丑的,可獒群的谈论又让它无法制止,就算獒王也封不住悠悠之口。可我现在这副傻样实在可怜,獒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强作权威制止议论。
“嗷!静一静,听我说!”
鸦雀无声,这时的雪山,听得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我知道,要你们接受它,你们确实做不到。但是,我们要认清现在的形势!”
獒王故意顿了顿,给了芸芸众獒一点思考的空间。
“现在的形势就是,藏獒一族衰败了,人类驯养藏獒已经进入产业化,真正保留着野性的藏獒不多了,而泛滥的是那些价格昂贵、没有野性的废物!我不希望我们这一支自由的獒群有一天会烟消云散,我希望獒群永远存在,保留我们高贵藏獒的最后一点尊严!实现藏獒的终极梦想!所以,我们应该让它加入,毕竟它身上还流着藏獒的血。”
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呼百应,獒王的地位虽然至高无上,可让一个串儿加入獒群这种事似乎超出了獒王的威信范围,使得獒王解释以后下面仍有异议。怒,有很多种,冲冠之怒、王侯之怒、君子之怒,还有小人之怒,可这么多怒唯有一样是绝对不能犯的,那就是众怒。獒王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虽然它贵为獒王,高高在上,却也要放下身段跟大家解释商量。
“各位,大伙不想让它加入,到底是为什么,我心里有数,无非是不想它太差劲,坏了咱们藏獒的名声。可是各位,它在外面,它长得是副藏獒的样子,一样会坏我们藏獒的名声,还不如把它留在咱们身边,就近看管,各位说,是不是这样?”
台下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是认同了獒王的说法。但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它们马上就想出了更一劳永逸的方法。
“头儿,杀了它,杀了它就没事了!”
“对,杀了它!”
“杀!杀!杀!”
底下杀的叫号声此起彼伏,大家的热情都上涨到了极点,看这架势,今天我要是不被它们杀了还真是对不起观众。这种情况,就连獒王也为难了起来。
“大家静一静,再听我说!它怎么说也有我们藏獒的血脉,杀了它显得我们不仁义!而且它在狼群也待过,狼群尚且没杀它,现在我们藏獒杀了它,雪山草原上的其他动物要怎么看我们,我们成了什么?难道我们还不如狼有良心吗?”
台下又沉默了几秒钟,不过马上又爆起了同样的呼声。
“杀了它,没人会知道!”
“杀了它,我们藏獒不能这么丢人!”
“杀了它!它就是个狼窝里长大的狼崽子!”
有的时候,道理毫无用处,只有暴力才是解决问题最简捷的方法。
獒王从高处疾冲了下去,挟着劲风,按倒了下面叫得最欢的一只藏獒,喝道:
“我说把它留下,你们能不能听懂!”
这一次没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在东北砖厂就一直向往的獒群会是这个样子,让我这笨嘴拙舌说不出的样子。这个样子,到底是让我感动于獒群的团结还是为了獒王的武威而感慨。我终于留下来,不是因为藏獒血脉情深,只为了獒王的理解。无论如何,我终于留了下来。
“嗷!嗷嗷!”
獒群平日里栖息的地方也是个山洞,獒王居于其中,留下两只藏獒在洞口看守。很幸运,我就是这两只看守藏獒中的一个,重任在肩。跟我一起做看守的是一只老獒,年岁已经大了,早过了藏獒人生最巅峰的时刻,沦落得每晚守夜的地步。
“小伙子,今天你进入獒群动静闹得可是不小啊,真是想不通,獒王怎么会那么维护你,啧啧。”
没错,獒王在维护我。在藏獒这个极重血脉的种族里,我驳杂的眸子,再加上模糊的身份,獒王对我如此维护已是极为难得。想起獒王前几日怒杀白爪,现在又对我如此照顾。王,真的无法琢磨。
“谁知道呢,老人家,獒王做事也不是我们能想明白的。”
对面没有了回应,我借着夜色看去,原来老獒这么一会儿就歪头睡着了。
“唉,这叫什么看守?我看也就是在门口挡风吧。”
洞外夜风刺骨,洞内有着藏獒暖和的味道。我在洞口,二者之间。老獒睡了,我却不敢睡,藏獒威名在外,轻易不会出什么事,所以老獒敢放心地睡,但……事有万一,只要不是绝对安全,就得履行守夜的职责。
我在温暖和寒冷之间坚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