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在坑里对我甩了甩尾巴,不屑的意味很浓,那种跳跃的音调又开始舞蹈了。
“得了吧,真是理解不了你们这些狗,整天除了打打杀杀,就是主人主人,最讨厌的是跟你们主人一起打打杀杀,多没劲,生活这么美好,美好的生活就应该享受,哪来那么多的官司,理解不了,就是理解不了。”
小狐狸理解不了我,我又何尝能理解它呢?看似只有一个坑的距离,可这坑却像是天堑,我们在坑的上面和下面,呼吸可闻,叫喊有应,可我们却生活在两个世界。我的世界里,只有我的主人,我要为主人活,服从主人的命令,完成主人的一切心愿。而小狐狸……或许它只知道雪山苍茫广大,尽情游戏,无处不可快乐,处处都能开心……这是两个世界,我跟它比不了,它也不必与我相比。
“坑里的小狐狸,你要是饿了你就说,我去弄吃的给你,我会在这一直守着,等我的主人来。”
跟小狐狸比起来,我要好得多,不光是因为我在坑上,还因为我在等的是主人,小狐狸在等的是死亡,而这死亡对它来说还是未知,这是最可怕,最可怜的。
“算你这狗有良心,嘿嘿,坑里呢,又暖和又背风,我就在这小宫殿里先睡一觉,你在外面守着吧,记得天亮了叫我起来啊!别忘了!”
这小狐狸真是豁达,豁达得过了头,简直就是没心没肺。身处险境尚不自知,还要睡觉,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真是拿它没办法。不过这个样子,也挺可爱的。不知道李若兰会不会像这个样子,她又会怎样。
“真是拿它没办法,这种情况,我还真是替它守着呢!”
想我堂堂一只藏獒,虽然没有百分百的血统,但我怎么说也算草原上的霸主,狐狸和狼这种角色应该是不放在眼里的。可现在我竟然真的在替一只杂毛小狐狸站岗,世上的事,真是太难说了,怪不得都说世事无常呢。
想到了这一层,我的心慌得厉害,我隐约感觉到这一回我可能见不到我的主人了。可我主人已经在这里挖了坑,他又怎么会不回来收他的猎物呢?脑子好像进了马蜂,嗡嗡地响个不停,每一声嗡鸣在脑子里就是一丝想法,我胡思乱想得厉害,停不下来。
雪山上的风依旧吹拂,月亮悄然横在夜空,月与雪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质感,不是简简单单的白色,而是一种皎洁,让人觉得正在沐浴月光,神游月宫。这种情景,着实令人痴迷,触动人心中那一点最最柔软的情感,月光和雪仿佛最温柔的手,在梳理我乱蓬蓬的毛发。我看月亮,我的眼睛颜色浑浊,瞳孔斑驳,污染了月亮。而在那遥远的月宫里,住着一位女神,她衣袖飘飘,秀气的小脚赤裸肌肤踏在冰凉的雪地上跳舞,一颦一笑,倾国倾城,迷倒众生。
我知道这是个没有睡着的梦,超越了种族,让人和狗都不愿醒来的梦。坑口不大,里面有月光没有月亮,是以睡着了的小狐狸倒没有做这个梦,呼吸均匀,睡得香甜。我也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那月中仙子,笼着月纱轻舞,背影婀娜动人,勾勒出不属于人间的弧度,让人心醉,全部的生命全都扑到那曲线上。这道弧度与白爪嘴角那道很像,很像,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做过这样一个美梦呢?
女神慢慢转了过来,脸上,分明是李若兰的模样。
我的梦一下子醒了,月光碎了一地,碎成苍白的雪。失去光芒的月亮仿佛被抽干了血,无比苍白。舞蹈的月中女神,消失不见了。
“该死,怎么会有这种白日梦,小狐狸把我搞得也神经了。”
我确实神经了,自言自语。有人说,自言自语是信心不足的人肯定自己的行为。是这样吗?谁知道呢,不过是人类说的,应该错不了。有的时候,做一个梦要比干一天活,打一天猎累得多。我伏在地上,迎着寒风,沐月休息,等待朝阳。
“喂!外面的藏獒!你还在不在?我知道你还在那,快点回答我,喂!”
可能是昨晚的梦做得太开心,忘记了睡眠,第二天早上倒是小狐狸醒得早些。可是这家伙醒得越早越成麻烦,越添麻烦越是祸害,把我从睡梦中祸害醒来。
不过还好,我身强力壮,精神也不错,即使是昨晚的无眠之梦耽误了睡觉,即使是小狐狸大牌的声音搅扰了睡眠,即使……我还是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了。
“小狐狸,大清早的不在坑里老老实实趴着,叫我干什么?”
可见起床气是所有会睡觉生物的通病,即便温和如我,对小狐狸同情如我,被它这样从睡梦中叫起来,语气中还是带了几分真火。
好在,小狐狸那么乖滑,对藏獒的性格认识得无比深刻,我这两句牢骚到它耳朵里就直接过滤了,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它还是那么嚣张。
“喂,藏獒,我饿了,要吃早餐,你去给我弄点来,别回来晚了把我饿坏了!”
我看看天光,蒙蒙亮着,太阳就像小荷才露出的尖尖之角,害羞地躲在地平线下,却不知自己已被发现了。这么早,主人应该还不会找来吧,可是主人万一在我去给小狐狸找食物的这段时间来了怎么办,这个时间,主人一般会来检查猎物的,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去还是不去好,我必须抉择,否则再拖一会儿就真的不能去了。
“小狐狸,你昨晚吃了那么多,今天你就不能忍一忍吗?要不会消化不良的。”
小狐狸这么刁钻,哪里肯买我的账。
“藏獒,昨天是谁口口声声说要给我找吃的的?你别忘了!我就是饿,就是想吃!我说你好歹是个藏獒,那么大个子,说话到底还算不算数?”
小狐狸虽然刁钻,虽然嚣张,它也是讲理的。我不去给它找吃的确实是说话不算话,可我这一走若是主人回来带走了它,我再要找主人可就难了。难难难,我才是两难!
“小狐狸,是这样,我在这等我主人,万一我主人在我出去的时候回来……”
小狐狸在里面甩了甩它蓬松的小尾巴,喷了喷鼻子,我能感觉到它对我一口一个主人该是有多么不屑,这也难怪,狡猾的狐狸跟忠诚的藏獒怎么能一样,这是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贴好了的标签,看不到,拔不下,只是存在着,拔也拔不掉,也没有人想过去拔。
“好!好!你在这等你主人,我等死。你等到了主人,主人一高兴给你根骨头,你这狗乐颠颠地叼到一边去了,我呢?我肯定死路一条,不知道是放血,还是吃肉。我还是饿死鬼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怪它,我没有理由怪它。一条鲜活的生命即将在我主人的手上变成一张并不漂亮的皮毛,还有一坨被丢弃的血淋淋的不停抽搐的东西。这是种罪孽,罪孽由我主人造下,我能否认说这一切与我无关吗?我应该做点什么,以此来赎罪,为了良心,为了月中女神,也为了我的主人。
“小狐狸,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找吃的去!”
我觉得我的血管的血浆流淌,肌肉在燃烧,爆炸,宣泄着心中那想喊却不能言出的力量。白爪这段时间对我的训练让我的身体素质大大提升,我像闪电,划了出去。最快的速度,最诚的忏悔,小狐狸,原谅我。
这一路上,我眼前的都是急急掠过的风景和被高速掀起的白沙一般的雪,一路上脚不沾地,绝不停留,状如疯魔。在一场杀戮之后得到了食物,我叼着吃的又像疯魔一样往回疯跑。
但愿主人没这么早来,可我又希望主人能早些回来。最好是我叼着食物刚走到坑边,就能看到主人也到了,我扑过去在主人腿上蹭来蹭去……还是不要这么早的好,小狐狸最后这餐饭还没吃到呢。
念头快得吓人,转眼间我回来了。坑还是我走时那个样子,周围连个痕迹也没有。小狐狸也还是我走时那熊样,蹦蹦哒哒的就是爬不上来,我舒了口气,把食物给它扔了下去,看它在那里大吃大嚼,小嘴还不及一块肉大,甚是可爱。
我是个优秀的猎人,深知动物与肉的关系。可今天我有些动摇了,看着小狐狸的吃相,我突然明白了一个无论是跟着白爪还是跟着主人都学不到的道理,虽然世界很残酷,弱肉强食。但世界也有它可爱的一面,就如现在吃得开心的小狐狸,虽然它现在的快乐建立在被它吃那只动物的生命之上,可谁又能说这不是快乐呢?
我趴在洞口,想也想不通。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万能的道理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