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这世界是多么的广大,看不到一丝一毫边际,包容天地,包容四海,包容了我们所有人。而在这世界中苟延残喘的我们与世界相比,又是多么的渺小,世界如恒河,我们如恒河之沙。
把一只麻雀囚在阳台里,就算打开一扇窗子,对它“网开一面”,它也未必走得出去,只会在阳台里扑腾翅膀,闪转腾挪,因为阳台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它找不到出去的路径。我们都是囚在这世上的麻雀,尽全力在这世上闪转腾挪,妄图找到自己要找的那扇窗,可这世界太大了。
离开白爪以后,我在这雪山上已经游荡了两天。可能是因为白爪的缘故,只要是狼见到我都挺友好的。而除了狼和熊,别的动物对我根本就构不成威胁,所以我没受什么苦,也没受什么伤,只在这山中游荡,打探着消息。
迷途者需要的是灯塔,这世上的我们尽皆迷途,幸运的是世界上有很多灯塔。对于我来说,主人就是那座指引我的灯塔,得到自由后的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我的主人,继续为主人服务。至于在狼群里经历的一切,终将变成一场虚空幻梦,不见痕迹。藏獒的理想,我还未全部了解,在我心中其实只有膨胀的正义和无限的忠诚。我的生命只属于主人,燃烧出的忠诚甚至忠诚的灰烬,也只属于主人,无论他是对是错,是否违反了所谓草原的规则。
“嗷!嗷嗷!”
跟白爪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一直受到这只绝世狼王的压制,耳边能听到的只有狼嗥,狼嗥,还是狼嗥,再没有其他。久而久之,藏獒的犬吠都要被我遗忘了,现在经由自己的口叫出来,竟觉得亦真亦幻。
“也许一切真的是一场梦,狼的规则藏獒的理想,只是个梦幻吧。”
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自思自想,虽然自由无际,却也不免有些孤单,我还是应该快点回到主人身边去,去看看主人怎么样了,看看主人身边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人与人的爱情固然可以情比金坚,情续百年,而狗对人的爱情却能情续海角天涯。现在的我已经明白我是爱上她了,可我却不能爱她,她是一个人,我是一只藏獒,我们之间注定不能有爱情,只能有忠诚,而这忠诚还是建立在主人这道桥梁上的。如果她离开了主人,我们之间就连忠诚都没法有了,所以他们得在一起。
“这儿有人吗?有人吗……”
远方的呼喊声若隐若现,我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整个雪山在我的耳朵里都是那样清晰,我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声音原来不是来自地上,而是来自地下。
“有人在上面吗?我在下面,上面有人吗?”
这儿有一个直径一米五,不知多深的坑,声音就是从坑里传出来的,听得出,这是狐狸的声音。闻得出,这个坑有我主人的气息,很可能就是我主人挖的。
我走到坑边,看到了坑里的狐狸,它不算很大,在狐狸中也算是小个子,一身皮毛是灰黄色,身上有浓浓的狐狸气息。我跟着白爪已经见过了不少的狐狸,可是无论哪一只都要比这只狐狸来得高大,来得气派,看来这一只就是狐狸一族中最普通的狐狸,甚至要比普通狐狸还要弱小,要不它也不会掉进这样一个坑里。
“嗷嗷!狐狸,你怎么会掉到这样的坑里?”
听到上面有人,小狐狸很开心。它的命运也许不会长眠于这个深坑了,它有了出去的机会。
“你是什么?狼还是别的?”
为什么它要先问问我是不是狼呢?是狼是熊是藏獒又能怎样呢?无论我是什么,我都看到了它,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是藏獒!”
小狐狸在下面兴奋地跳了起来。
“藏獒,你能救我出去吗?”
“这个……”
小狐狸不再蹦了,直接叹了口气坐在地上。
“我算是完了。”
小狐狸的话让我的心一阵灰暗,我不救它,我真的无力救它吗?弱肉强食是由自然制定狼来维护的雪山法则,它终会变成主人手上的皮毛和我肚中的温暖,我却开心不起来。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悟到生命。
“小狐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一定不会救你出来吗?”
狐狸一族,最是乖滑,它们也最聪明,懂得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见我这样说,小狐狸一昂头,两只眼珠透着机灵,不像白爪的绿眼一样看透一切,令人心生畏惧,但却有着另一种通透。
世间的事真是奇妙,更是奇怪,偏偏跟你对着来,弄得你与本心相违。我原本因为小狐狸说它完了而不服气,我想救它只为对生命的怜惜,现在看来,我真的做不到。一问一答,再简单不过,我不能救它。
“我就知道!早就听说有个猎人带着一只藏獒进山了,就是你吧?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算了,藏獒永远是人类那一边的,本就不该指望你。”
我想说点什么,可又该说什么呢?告诉它我主人的不易,告诉它作为藏獒我无法背叛,还是告诉它这就是雪山残酷的法则?在生命陨落面前,唯有血是鲜亮的,其他都无比苍白。
“对不起……”
坑里传来扑通的一声,想是小狐狸在里面折腾累了趴下了。也苦了这小东西了,会被困在这么深的洞里,就算是我也未必跳得出去。更苦的是它还要被活活剥皮,弃尸荒野。
“小狐狸,你别着急,等主人来了我会给你求情让他放你走的。”
等到主人来了把小狐狸弄上来之后,我扯住主人的裤脚,呜呜地叫,主人应该会理解我的意思放过这只小狐狸吧。好吧,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主人多半会笑着把我踢开,对我说:看不出来,串儿这么馋牛肉啊。
坑里的小狐狸似乎很疲倦了,有气无力道:
“你呀,就别哄我了,我累了,现在要睡一觉,你要是想帮我要么把我弄上去,要么弄点吃的扔下来,别的就不用说了。”
把它弄上来不行,它是主人要的我不能把它放走,可只是给它放点吃的下去这倒容易。我应承了小狐狸就到远处找食物了。我并没有拂起地上的土扫去那些断开的枯枝来掩盖我的气味,扫去脚印,我把这些都留着,这样别的动物很容易就能找到那个坑了。说白了,我想给小狐狸一线生机,能被谁救走,就被谁救走吧。弱肉强食,除了狐狸,还有什么动物肯去救它呢?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下到草原上随便抓了点什么,不管是吃草的还是吃肉的,有肉能给我吃就行。这种行为可能严重违背了藏獒的生存准则,谁让我是一只不一样的藏獒呢,这是白爪说的。
“小狐狸,你还在吗?”
我明知故问着,小狐狸小小的身子还蜷在坑里,小小的,连坑的一角都占不满,楚楚可怜。
“我还在……藏獒,你弄到什么吃的了吗?”
它的声音不像白爪那样沉稳又暗藏玄机,它的声音是很机灵的,像是音符在跨栏,在栏架上舞蹈,让人心里舒服,乐于与它对话。
“我弄到了,你现在就要吃吗?”
坑里的土沙沙响着,小狐狸站起来了,昂起它的小脑袋,不是墨绿色的眼睛也放着光。
“你长得这么大怎么这么呆呀,弄到了吃的就快扔下来,我都快饿死了!”
我忙用鼻子把那些食物拱下去,通通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哎呦”,接着是一阵咒骂。
“你砸到我的头了!”
不知为什么,跟这只小狐狸认识的时间很短,甚至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我能对它说的话,我对它说得最多的话却是对不起。我们萍水相逢,我真的对不起它吗?想到等着它的抽筋扒皮,也许我是真的对不起它。
天色暗了下来,周围也静了。因为是雪山,没有虫鸣,只有小兽的叫声,吹过雪地的风声,还有坑里吧唧吧唧的小狐狸吃东西的声音。
“小狐狸,你够吃吗?”
我纯属是在跟它搭话,我弄回来的食物足够撑死两个小狐狸了。
“吧唧吧唧,够,你这只狗虽然呆呆的,不过心肠还不错,吧唧吧唧。”
我把脑袋探进坑里,一下子就遮住了月光,使得坑里变得黑漆漆的。没了光源,小狐狸自然有感应,抬头看到了我被黑暗衬得阴森恐怖的脸。
“那当然,我可是藏獒啊!”
藏獒的吼叫把小狐狸吓得一跌,不过它在坑里,我在坑外,我是不会进坑去陪它的,就像以前我的钢筋铁笼,是种保护,所以它并不怕我,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
“好好好,藏獒,藏獒!你们藏獒都一样的,自命不凡,不许人说,蛮不讲理,不说就不说!”
它对藏獒的认知不同于白爪,倒多了几分温情。小狐狸的遭遇让我感觉到,只在利爪与铁血维持下的规则总是少点什么,是什么呢?答案也许不复杂,却难寻得,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我还未理解的藏獒理想。
小狐狸在坑里,背风背雪,睡得香甜,我却在坑外,寒风凛冽,我得守在这里等我主人。
“喂,我说藏獒,大冷的天你不找个背风的地方待着偏偏等在这里干嘛?又没人给你发工资,就算发工资你也不至于这么用功啊!”
“我找主人!”